书接上回。
叶青儿修仙历178年7月21日,西洲东海岸,布勒斯特港附近。
玄龟舟破开晨雾时,叶青儿正盘膝坐在甲板上吐纳。
海面上漂浮的灵雾被船头的符文碾碎,化作丝丝缕缕的灵气汇入她的经脉。
两年零六个月的海上漂泊,早已磨平了最初的焦躁,只剩下心如止水的平静。
她缓缓睁开眼,嫩绿色的瞳孔中映出远方一道模糊的轮廓。那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像是被造物主随手丢在海面的翡翠,边缘镶着金色的光晕——那是陆地,是西洲。
\"终于到了……让我看看能不能对得上。\"
叶青儿轻声呢喃,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灰色长剑。剑鞘上雕刻的竹叶纹路已被海风磨得光滑,就像她此刻的心境,看似平静无波,实则藏着翻涌的暗流。
按照江浅梦给的海图,玄龟舟正沿着西洲东北部的海岸线航行。
她站起身,取出那卷被摩挲得边角发皱的海图。
当年江浅梦在离开西洲前,曾亲自绕着西洲飞行了一整圈,绘制了西洲大陆的大致外形——一个有些类似于英伦三岛,但却至少比英伦三岛大了几十倍不止的大陆。
叶青儿将将灵力注地图中。淡蓝色的光幕在海图上方展开,勾勒出海岸线的立体轮廓,与远方的陆地渐渐重合。
\"没错,是这里。要是跑错了就麻烦了……唉。\"
叶青儿深吸一口气,咸腥的海风里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气息——那是浓郁到近乎粘稠的灵气,甚至比宁州的灵脉附近产生的灵气还要浓郁数倍。
叶青儿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她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梁丝挽……或者该称露西亚,那个总爱将自己当人形玩偶抱着,让自己腿够不着地,颇为无奈但又觉得好玩的师妹,那个在留影石里哭着说\"若有来世愿相伴一生,白头偕老,共觅长生\"的露西亚,是真的不在了。
\"为什么...\"
叶青儿捂住胸口,喉咙发紧。两年多来刻意压抑的悲伤在此刻决堤,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砸在海图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你怎么这么傻...\"
叶青儿蹲下身,肩膀微微颤抖。传音符碎裂的那一刻,她就该明白的。
可她总抱着一丝幻想,觉得或许只是传音符出了差错,又或许梁丝挽是在西洲遇到了麻烦,被其他闯入西洲的海域修士杀了。
至少这样的话,她还能有个具体的报仇对象,能够杀了那人为露西亚报仇。
直到此刻,感受着这几乎凝成实质的灵气,所有的侥幸都成了泡影。
既然灵气已经解封,那么露西亚大概率是自愿的——她在西洲这可绝对不可能有什么人逼迫她这么干。
可这个样子的话,她叶青儿该怎么办?
难道要她怒吼一声天道不公,我便要杀天,然后期待有一天能修炼到足够强,把造成这一切的那所谓上界仙人杀掉么?
虽然这理论上也是一种办法就是了。
但……回想着李青鳞给她说的那上界仙人击碎了西洲人赖以生存的家园,几乎可以说是拥有灭世,最不济也是随手击碎一颗星球的力量。叶青儿就是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能有那么一天。
魏无极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难得的温和:
\"想哭就哭出来吧,憋着伤身。\"
叶青儿摇摇头,用袖子擦去泪水。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除却宗门任务之外,她来西洲,不是为了沉溺于悲伤,而是为了查明真相,为了搞清楚露西亚到底是怎么死的。
\"魏老,您说...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好说。\"魏无极沉吟道,\"按福兰氏的说法,她是主动回去的,还杀了全族。这样的人,怎会轻易被当作祭品?
而且西洲按照江浅梦小友的描述,只要灵气还未解封,最强的本地力量也不过炼气而已,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人能强迫她做自杀的事情。
说不准,是她自己自愿的也说不定。\"
叶青儿站起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不管如何,我都得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玄龟舟继续前行,海岸线越来越近。茂密的红树林在浅滩上铺开,像一条深红色的绒毯。几只长着青色羽翼的海鸟掠过船头,发出清脆的啼鸣。一切看起来都宁静祥和,直到远方传来隐约的呐喊声。
\"那是什么?\"叶青儿皱眉,运转神识探查向声音来源处。
数十里外的海岸线上,一座残破的城市矗立在红树林边缘。哥特式的尖顶城堡歪斜着,彩色玻璃窗碎了大半,露出黑洞洞的窗口。城墙坍塌了近半,隐约能看到城内人影晃动,还夹杂着妖兽的嘶吼。
\"是座城池。\"
叶青儿瞳孔微缩:
\"好像在打仗……看起来,好像是妖兽在攻城。\"
她将玄龟舟收入储物袋,掐诀而起,飞到空中化作一道遁光,向着城市飞去,很快看清了城内的景象。
那是一场惨烈的厮杀——或是金发碧眼,或是就算是黑发,头发却也打着卷的凡人居民拿着锈迹斑斑的刀剑,对抗着源源不断涌入城内的妖兽。
那些妖兽有的形似巨狼,却长着鳄鱼般的鳞甲,有的看起来像是蓝皮肤的人,却是匍匐前进,还长着鳃。甚至还有类似于叶青儿前世看过的西方神话里的狮鹫兽和食尸鬼的妖兽,每一头都散发着炼气期的波动。
\"奇怪。\"
魏无极疑惑道:
\"这城里怎么全是凡人?\"
叶青儿也发现了异常,仔细探查一番,整座城市里,竟然只有一个人身上有灵力波动,而且仅仅是炼气初期。
其余的居民,无论男女老少,都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一个炼气修士,怎么守得住一座城?\"
叶青儿眉头紧锁。那些妖兽虽然不强,但胜在数量众多,此刻已有数十头突破了城墙缺口,正撕咬着奔逃的居民。
“Au secours ! ”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粽发男人被妖兽扑倒,绝望地嘶吼。
“maman! maman!\"
金发小女孩坐在血泊里哭泣,她的母亲倒在不远处,早已没了气息。
\"dieu aie pitié de nous!\"
一个神父打扮的老者举着一尊小小的帝皇圣像,在教堂前祈祷,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Au secours! quelqu'un aide-nous!\"
城墙缺口处,几个拿着长矛的卫兵被妖兽撕碎,鲜血溅红了残破的石砖。
叶青儿的心猛地揪紧。她见过战争,参与过修士间的厮杀,却从未见过如此一边倒的屠戮。凡人在妖兽面前,就像蝼蚁般脆弱。
\"虽然这些人并非是我宁州之人……但还是救一下好了,说不准能提供什么情报。\"
她当机立断,祭出灰色长剑。
\"嗡——\"
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带着叶青儿冲天而起。金丹后期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席卷了整座城市。
正在肆虐的妖兽们突然僵住,闪烁着凶光的瞳孔中露出恐惧。它们能感觉到,一股远超它们认知的恐怖力量正在逼近。
\"嗷呜——\"
一头领头的巨狼妖兽发出一声哀嚎,转身就想逃离。
叶青儿眼神一冷,略掐法诀,运起她掌握的,如今毁伤能力最拉胯的九转游身剑。无数淡蓝色剑气化作一道道残影,瞬间将那只炼气期妖兽直接打成了碎到原子级别的渣渣。
\"唳——\"
随后,随着叶青儿一挥灰色长剑,剑鸣声响彻云霄。
所有妖兽都被这一幕震慑,纷纷夹着尾巴逃窜。不过片刻功夫,原本喧嚣的城市就安静下来,只剩下居民们惊恐的喘息和低低的啜泣。
叶青儿缓缓落在教堂前的广场上,长剑悬浮在她身侧。周围的居民先是呆滞地看着她,随即爆发出一阵骚动。
\"Une fée! c'est une fée!\"
一个小女孩指着叶青儿,眼睛瞪得圆圆的。
\"Elle a chassé les monstres!\"
\"merci, sainte fée!\"
居民们纷纷跪倒在地,对着叶青儿叩拜。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感激,就像在膜拜降临人间的神只。
叶青儿没有理会这些,她的目光落在广场中央的一个少年身上。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男孩,金发蓝眼,穿着不合身的破布衣服,手里握着一柄比他身高还长的双手大剑。剑身布满古朴的花纹,隐约散发着淡淡的灵光正是露西亚的家传大剑「克兰西尔的荣耀」。而他本身,亦是城中唯一一个有修为的人。
更让叶青儿心头一震的是,这男孩的眉眼间,竟与梁丝挽有五分相似,而其运转的功法,施展的法术,更皆是标准的竹山宗人阶功法神通。
看到这,叶青儿心中不禁对此人的身份猜了个大概,却是想再确认一番。
她缓缓飘过去,考虑到男孩可能听不懂宁州语言,用神识直接在他脑海里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猛地抬头,蓝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镇定取代。
他放下大剑,对着叶青儿躬身行礼,那模样像极了一个标准的宁州人,随后,则是让叶青儿略觉得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用略显生硬的宁州语说道:
\"晚辈霍华德·克兰西尔,见过仙师。\"
克兰西尔?
叶青儿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这个姓氏,是梁丝挽的姓氏。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问道:
\"你和露西亚·克兰西尔是什么关系?\"
霍华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
\"仙师说的是...家母?\"
家母?
叶青儿愣住了。梁丝挽有孩子?她从未听梁丝挽提起过。是在回西洲之后生的吗?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看着霍华德那双酷似梁丝挽的蓝色眼眸,叶青儿的心软了下来。不管怎样,这是露西亚的孩子,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了。
虽然露西亚不在了,但倒是意外的给她自己留了个后代。
\"你母亲她...\"
叶青儿斟酌着措辞: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
霍华德的眼圈瞬间红了,他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
\"母亲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总之,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很……难以表达,但她是个牺牲了自己的圣人。
您应该……就是母亲提到的……那位叶……叶前辈,对吧?”
“看来你母亲与你说了不少东西,没错,我的确就是。”
“如果您想知道详细的经过,还请您稍等片刻,等我安顿好这些可怜的人后,再与您细说。\"
他咬着嘴唇,似乎难以启齿。
叶青儿没想到事情竟是这么顺利,又因为沉浸在自己对于露西亚迟来的回应有了人可以接受,连忙道:
\"好的,你先去做你该做的事吧,你是个勇敢的孩子,等你忙完了再来与我分说。\"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安抚周围居民时,霍华德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阴翳。
霍华德·克兰西尔在害怕。当叶青儿如同天神般降临时,他几乎以为是母亲的冤魂找来索命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母亲喝得酩酊大醉,他抱着她走向那座散发着诡异光芒的祭坛。他听母亲说过,母亲原来的家族,原本是想将她作为祭品骗回西洲,进入他好不容易将母亲骗来附近的那处祭坛,就能解开封印,让西洲重获灵气。
母亲总是说,她的那些家人是疯子,是畜生,是杀父杀母的仇人,是想利用她的血脉。
可霍华德不这么觉得。
在他眼中,母亲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魔王,是个将这片土地上的人字面意义上当畜牲驱使的恶魔。
所以当被他亲手推进祭坛的母亲哀嚎着化作飞灰的那一刻,他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他甚至觉得,母亲应该感谢他——是他让她成为了解救西洲的英雄。如果他有母亲那样的力量,并得知家族骗他,乃是为了拯救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这么一个伟大而宏伟的目标才欺骗他。
他只会觉得自己的家族真高尚,并且自愿作为那个牺牲品,自己往祭坛里跳。
如果不是力量的拥有者是母亲,他都不愿意让母亲去做这个牺牲的人,而是自己亲自上。
他嫉妒啊,他嫉妒母亲嫉妒的发疯!
明明手中有着拯救西洲所有人的力量,只要付出生命就能拯救所有人。
却仅仅因为死了父母,以及被家族骗这种无关紧要,极其私人的原因,就反过来要报复西洲所有人。
他以有这样目光狭隘,不愿为大义献身的母亲而感到耻辱!
而在看到了那祭坛上刻着的,他虽然不认识,但却莫名其妙的能看懂含义的文字记载的信息后,他更是火冒三丈,恨不得将这个世界彻底毁灭了去。
那个摧毁了祖先的家园的恶魔,明明祖先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夺走了一切,还被囚禁在此地,世世代代遭受惩罚……
凭什么!!!
可在灵气解封之后,事情不仅没能像他预想的那样发展,还越变越糟,各种强大的怪物不断涌现,以至于现在,原本好歹至少在这片土地上也有六千个一千(600万)的人们,锐减到了只剩100个一千不到的人数……
而他……这个最一开始被所有人誉为「勇者」的人,甚至只能靠“他的母亲其实是魔王,那些怪物是来为她报仇的部下,不管反抗还是不反抗,都会杀死我们所有人”的这个谎言团结众人,让他们活在虚妄的假象和自以为正义的幻象中。
到了现在,让他此刻最期望见到,却又最不愿见到的那个人,她是母亲口中的\"叶青儿师姐\",那个让母亲在醉酒时哭着说\"若有来世愿相伴一生\"的人……却就这么水灵灵的来了!
现在看来,她的力量深不可测,而且似乎和母亲关系极好。只要她想,随时可以捏死自己。
必须骗过她。霍华德握紧了拳头。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要看着西洲在灵气的滋养下变得繁荣,要让所有人都记住,是他霍华德·克兰西尔带来了新生!
\"仙师,您一路辛苦,请到寒舍歇息片刻吧。\"霍华德抬起头,脸上已经换上了恭敬的神色。
叶青儿点点头:
\"也好。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霍华德领着叶青儿穿过残破的街道。居民们纷纷让开道路,看向叶青儿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他们...好像很怕你母亲?\"叶青儿注意到,每当霍华德提起\"母亲\"时,周围居民的眼神总会变得复杂。
霍华德脚步一顿,随即苦笑道:
\"家母在牺牲前……说句难听的话,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若非母亲最后选择了牺牲她自己……恐怕就算有母亲护着,我也迟早会被无处不在的刺客杀了。
仙师前辈……前面就是我家了。\"
那是一座位于坍塌的城堡后方尚还完好的两层小楼,虽然也有些破损,但比起周围的房屋已经算是完好。霍华德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引着叶青儿进入客厅。
\"仙师请坐,我去泡茶。\"
“你还会……泡茶?你母亲教你的?”
“是的,母亲在牺牲前,教了我很多东西……包括修行之法。”
叶青儿坐在一张雕刻着花纹的木椅上,打量着四周。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是一个金发女子,眉眼间与梁丝挽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为凌厉。
\"那是家母。\"
霍华德端着茶水走进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是我请城里还幸存的最好的画师画的。\"
叶青儿拿起茶杯,指尖触到微凉的杯壁:
\"所以……现在可以说说,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了么?她有和你说过,她的想法么?
你的母亲关于过去的事情给你讲了多少?而且……我想知道,你的母亲回到西洲之后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为何连你也说你母亲是个暴君呢?
还有,此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霍华德垂下眼眸,声音低沉:
“既然前辈您想了解,晚辈自是愿知无不言。但……还请您做好心理准备。母亲做的绝大部分事情……几乎可以用非人来形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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