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三年,冬,太后正式发丧,归葬芷阳,与庄襄王合葬。
丧钟沉沉,三公九卿观礼。
许栀下辇车,入眼甘泉宫,已然变了个颜色。宫殿黧黑矗立在灰白天际之下,乐声沉闷,哭声绵延,人世苍茫如此而已。
宫人颔首低垂。
宫中只允许嬴氏入内,上了台阶,宗室衣袍上皆系上了白素之色,嬴腾手持节杖,快步而来,“殿下可让老臣好等。皇帝陛下与长公子皆在内。公主快快入殿吧。”
“父皇这些日可还好?”
“公主,”嬴腾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劝慰,“公主届时入殿,当要谨言慎行。”
许栀迈入,沉黑殿内,宗臣纷纷投来目光,不乏好几位不曾见过的年长者。忽然明白了嬴腾说谨言慎行的意思。
嬴政仿佛苍老了许多,他的眼神里面那抹疲惫让她心里蓦地揪了起来。
许多话到了嘴边,她说不出口。十二岁和二十二岁的女儿终究不同。
良久,她也只能跟随着众人那般,说一句“父皇节哀。”
嬴政看了她,据赵高所言,嬴荷华是去了扶风才会如此,验证得到证实。
张良将记载河图洛书的卷轴借由郑国之手交给了秦国,他奉上给郑璃的解药以此做了自保的筹码。一切都在消解他的危险性。
但自从嬴政看了传到他手中的那半卷《预书》,猜忌从始至终不曾褪去。
——‘留侯张良,诛灭暴秦,为汉之首臣。’
留侯,张良。
其实等不到预书出现,早在七年前,查明博浪沙之事,嬴政就已经下令绞杀张氏一族。
只是他没想到,女儿想了一出偷天换日的办法,以亲手断送张良所有政治属性,折断他记忆的方式送他离开咸阳。
而张良也对秦之政论听之践行,带头让旧韩贵族迁徙至秦地。只不过,路上出了差错,韩王同宗——将军韩成的妻子意外死于盗匪之手。
大概除了张良和当时负责送人的亭长刘邦,没人知道,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现在在何处……
过了会儿,许栀就听嬴政让赵高送她去郑璃宫中。
赵高立在一旁,阴郁的目光扫过来,像是沉在夜中的野兽。
“仆臣就送公主殿下到这儿了。多亏殿下能行常人不能之事,长公子办不到办得到的事儿,公主皆能去做。公主让人相助,想必付出良多啊。”
许栀反口道,“府令过誉。只是母后生疾之事实在蹊跷,不知宫中调查可有眉目?”
赵高面色一沉,很快,他又挑眉,似是有意笑道,“娘娘重病,或与寿命之事息息相关,不知公主可知其中奥秘?”
“寿命之事虽说天定,也在人为。若府令好生掂量些所行之事是否妥当,荷华以为,府令或许必能颐养天年。”
或许,必能……
她是在讽刺他,但这话说得让赵高不能发作。
他不痛不痒道,“如若这般,那么若竭力而寻,也可与天同寿。仆臣诚心陛下得偿所愿啊。”
看着嬴荷华略有些僵直的背影,赵高渐渐笑了起来,有一件事他现在能笃定了——嬴荷华和李贤一样都是再活了一世的人。
从过去而来的人,和赵高这种看到了未来结局的人不一样。
秦亡。这场由鲜血堆砌而成的惨剧里,人人都有自己的仇人。
对赵高来说,嬴荷华有着足够的理由要置他于死地。
不过,对赵高来说,他要赶在她动手之前,把他的危险先想办法翦除。
“府令。监察大人等您多时了。”
赵高敛了笑,转身时那副痛哭流涕的模样已收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眼底翻涌的阴翳,像极了殿外积着的化不开的寒云。
监察府的廊下积着薄雪,李贤立在阶前,玄色官袍上落了些碎雪,素白的丧带在风中微晃,倒比殿内的宗室更添几分肃杀。
“呀。看来李大人这是想的很明白了。我见你眼伤已愈。恭喜恭喜。”
“多亏了府令将徐福寻来。”
“我并非想抢李大人功劳,这不是陛下想见,事态紧急之为。”赵高皮笑肉不笑,他想了想,“方才我送公主殿下急着往皇后宫中。”
“赵府令。”李贤抬手掸了掸袖上的雪,仿佛对嬴荷华所在毫不在意,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方才接到密报,太后灵柩途经灞桥时,有内侍私藏了不该带的东西,正想请府令过目。”
赵高想用嬴荷华做的话头被打断,脸上立刻堆起了哀戚,“监察大人说笑了,太后发丧期间,谁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莫不是有人想借此生事,搅乱了国丧的仪轨?”
他说着,目光却像毒蛇似的缠上李贤——和嬴荷华一样,都以为能靠着“先知”改写什么,却不知自己早被卷入了他窥见的结局里。
李贤侧身让开半步,露出身后捧着木匣的小吏。
匣盖打开,里面是半枚染了墨的虎符,边角刻着的“高”字被利器刮过,却仍能辨认。
李贤的指尖点在符上,“府令掌管宫禁,该知道这半枚虎符配的是哪处禁军吧?”
赵高的瞳孔缩了缩,随即又松开,甚至笑出了声:“哎呀,这不是前几日被陛下贬去戍边的赵成的东西吗?他是老奴的远房侄子,素来不安分,怕是怀恨在心,想借国丧作乱呢!多亏监察大人及时查获,不然我罪过就大了。”
他说着眼角扫过李贤,话里带了刺,“只是不知这密报是谁递来的?竟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藏东西的地方,倒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
李贤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府令说笑了。我之职责,就是查探隐事。倒是府令,方才在殿外与公主殿下说的‘寿命之事’,臣恰好听到了几句——不知府令寻到与天同寿的法子了?”
这句话像冰锥子,猝不及防刺向赵高最隐秘的心事。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化为更深的阴鸷:“仆臣不过是与公主闲聊罢了。倒是监察大人,最近似乎与公主走得颇近?太后薨逝,皇后病体缠身,陛下心绪不宁。公主殿下已是自嫁楚人为孀,有些不该有的流言,李大人还是尽早断了为好。”
廊下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棂上,像无数细碎的脚步声。
李贤看着赵高转身离去的背影,袖中的手攥紧了那枚从内侍身上搜出的玉佩——那玉佩的纹路,与当年博浪沙刺杀案中查获的韩王旧部之物,一模一样。
而赵高方才提到的“赵成”,早在三年前就该病死在流放途中了。
刘邦与张良又为何会在路上救下他的妻子?
这也是赵高一手而成?
丧钟还在沉沉地敲,一声又一声,像是在为谁倒计时。
李贤抬头望向殿内那扇紧闭的门。
这场由死亡拉开序幕的棋局,终于要开始落子了。
——
许栀入了皇后宫中,比外面暖和许多,烧着地龙,升着秋桂花香。
她小心翼翼踩在毯上,生怕惊醒了母亲。
郑璃并不贪睡,些微响动,她便醒了,一眼就看到了带着些怯意站在门口张皇的嬴荷华。
她在想抱住女儿之前,这个裹着风雪来的孩子先一步扑到了她的阶下。
“见母后苏醒,女儿心中大石总算落地。几日来,女儿只觉度日如年,生怕母后有半分差池……您且放宽心,万事有我。”
她俯首在地,话中显露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好像除了权力,其他的都不能带给她温度,甚至连她这一番言辞里都满是疏离的客气。
注意到了她素白领子边缘的暗红,郑璃心中一痛。
这会儿,许栀的身体似乎才慢慢反应过来,她之前很冷,是生理上的冷。
母亲拂开她的长发,给她披上厚厚的斗篷。忽然拢了她领子,她下意识避,但被抓了现行。
“为何此处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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