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炭火烧得很旺,将全部的风雪都阻挡在外。
“蒙将军将重要一役交给小将军,小将军真乃神人,那一仗从久斡旋不下到大获全胜仅仅只用了五日。”
宾客四下交谈,接风宴设下,要接风的却一直没出现。催了一遍,一将忙不迭进到里面,一入门,衣角雪渣子就化了不少。“丞相大人,将军还在路上,许是风雪大,这才耽误。”副将刘风抱拳言。
赴宴的大都知晓李蒙两家从灭六国时候就不太对付。李左车到底名义上是李斯的幼子,便也遐想这几年在蒙恬帐下,少不了要吃苦,不然总不会一去就是四年,连大哥娶亲这样大事也不曾回家。
一心腹郎官道,“是朝议事,公子嘉于骊山暴毙,棺椁遣返邯郸。小将军该不会……”
李斯抬了手,郎官立即止话。
刘风将一物呈上,檀木雕花的盒中放着一张大貂皮。
“将军去岁于雪原上猎得一大貂,有御寒之奇效。咸阳雪重,将军牵挂丞相安康,是命末将快马而至。”
大貂。昔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貂尾为冠饰,赵惠文王也曾戴此类上朝。
貂饰,是赵国贵族喜爱之物。
而看那石青色,皮毛鲜亮,可知贵重至极。饶是皇室贵族,也未尝有得这样的好东西。
李斯早年因由韩非之故,在雨里又跪又淋,还挨了刀子,加上他不曾习武,一旦过了年纪,畏寒之症就容易发作。
有的时候,李斯觉得自己亲生儿子都还不如这个养子关心他。
他很久没想起来王绾这个人了。
王绾死得太早了,但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他。——客卿,你为大王计,但你还是要想想你两个儿子。
那时候,他当王绾是蔡泽的说客。
人到晚年,他才感觉到亲缘冷是一种什么感觉,又大抵是他已经有了富贵权钱,便又想要更多……
藏谋于内,循名责实,这是理所应当的为官之道。
太过了吗?
李斯未曾表露任何态度,却抑制不住地还是看了眼那貂皮,说了一句,“难得承远有心。”
承远,是李左车的表字。因大秦律,未及冠者不得授官,为早些取爵,李左车早慧过人,三年时间多少不表,虽然他人远在上郡,但也还是遵循李家宗亲之礼,李斯为他取了字。
他没有让他和李牧失望,也没有让李斯两年前的推荐白费。
如是永安当日所言,加官进爵已至左庶长。
风雪的确大,李左车扶着赵嘉棺椁,想到了很多事。
那枚来自李牧的李氏图徽玉坠被他日日带着,藏在袍中。
赵人,秦人。
太多,太杂,让他心中激荡,然而这样多繁复的情绪却又在这一片孤寂的白素之中化为乌有。
杠夫和哀乐奏着,咸阳道上的民众不知所以。
赵太子,代王,赵将军,如今,竟然没人送葬。
他将长槊一抛,欲取白布系于额上。
“将军!”副将赶紧叫住他,“这可万万使不得。若是让人瞧见了,让丞相大人该如何论处?”
李左车顿了一顿,旋即将布一折,“好好,我系在腰间这剑上总可以。”
“将军你,可要快些啊。这赵将军之死扑朔迷离……总是怕人说闲话。丞相大人已设宴,您若待得太久,恐怕不好。”
他摆手,“父亲知我选此日回来,便是一定要办这件事。”他一边走,又转头深深望了一眼那黑棺,“何况,若无皇帝陛下首肯,我如何能靠近这行葬之队。”
那副将是武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对了,您吩咐的貂皮,刘副将已经让人送去了丞相府上,这会当到丞相手中。”
“办得很好。”
副将又叫住他:“将军”,他说着,从袖子里摸出许多的竹书来,“将军……您看,这中郎将冯大人也送来了请帖,就连杨端和将军也派人来问了话……”
“哦?这么多人都盼着我去他府上作客?”他总觉少了一个人,但没法问出口。
副将笑着,“小将军天纵英才,屡立奇功,官至左庶长我等皆是佩服。您又是这样的家世显赫,此回咸阳,可谓炙手可热。”
父亲是当朝有实权的丞相,两个哥哥皆是高官,一个为郡守,一个为监察御史。
何等的肆意张扬,潇洒风流。
自统一六国之后,李左车生父的身份在内朝里已经不算秘密,嬴政本就对李牧心生敬佩,听说李牧的孙子尚在人世,更是生出拭目以待之意。
但李左车不喜欢炙手可热这个词,他四岁蒙中,就经历了灭族之祸,他看见过一个人被高高捧起,狠狠砸下的悲惨。
只不过,他生性开阔,又见到了大漠高原,他明白痛苦是为了铭记不重蹈覆辙,而非要人沉湎。
李坐车陪着赵嘉走了一段路,一直送到了咸阳西门。
他并非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上郡一些军人的手书,阮翁仲、刘风都给他写了一些悼词……
他又摸着怀中的贴着悼词的布帛,想起赵嘉启程回咸阳的前一晚。
难道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回咸阳恐怕不安生吗?
——恩师所绘地图,全给你了。拿着,你们李家的东西,总不能全部毁在我赵氏手中。我那王弟对不起你父亲与祖父。我替迁,向你赔罪。
“赵将军,承远便送你到这了。”
李左车望着远处沉在黄昏中的黛蓝色,那是遥远的赵地故土,他回身又替赵嘉看了一眼咸阳,“若你在天有灵,莫要忘记肃清匈奴那日,与我等的约定。”
他好像看到赵嘉在巨大红日下,在草原上奔腾,他对他说:小子,你祖父曾和我说,天下安定,不在任何君王手中,军民万众才是唯一的归处。
黄昏荡漾着,月亮爬了上天,咸阳城恢复了往日肃穆的黑。
宴也赴了,但副将见李左车没有要回营的意思,“将军这,快至宵禁,您还要去何处?”
他看了毗邻咸阳宫城的一处方向。
那里芳木环绕,水榭样样皆在。
……芷兰宫。
“将军。骊山行宫之事,蒙将军事先说明了才让您回来。皇帝陛下勃然大怒,赵中府因此免了官,被罚去骊山陵墓做劳役。蒙廷尉还在被禁府。永安公主牵连其中,现今乃是戴罪之身。”“李大人因此被丞相罚了家法……鞭刑,这可不轻。李大人定不愿将军去犯这个忌讳。”
李左车沉思片刻。
“从前二哥与我说过如何能不着痕迹地前去芷兰宫中。你且放心,”他笑了笑,眉眼之间全然是一派从容,嘴角却又挟了一丝笑意。
“或许这正是兄长之意。说不定,公主殿下正设宴等着我。”
再次出现在许栀面前的李左车,不是幼那个只会呜呜哭的小孩,也不是那个在府中练着剑,稚气未脱的少年。
李左车跳入她那片改成树木的梅园,起初她还把他当成了刺客。
他绕了个剑花,悄然间就挪开了沈枝的剑锋。
“左车?”
若不是看到那双眼睛,见他拿出了那枚玄鸟纹的玉徽,许栀万万不能将记忆与现实结合在一起。
灯色阑珊,时间带给人总是这样多的变化,既新奇又好像在预料之中。
“是我。”
兴许没点灯的缘故,也大抵少年人没耐心,他没等她说话,李左车看到角落有个旧物,又迈了几步过去。
那是个陈旧的兔子灯笼。
他想,她果然是还念着张良阿叔的。
他兀自放了灯油进去,挑了它,驱散了点黑,自然地迈到她面前。
他发觉自己不用再抬头看她了,微微垂下头,关切问,“公主姐姐,你好么?”
好么?
问这话时,李左车眸中转着几乎与月同等的亮。
四年过去……她好吗?
许栀不知道该说什么,略顿了一下道,“原来李贤说要见的人就是你。”
“二哥说得不对。是我自己要来见公主姐姐。”
他一五一十地说着他回来去办的事。
“赵嘉之事,你不疑我?”
“公主姐姐,你是个很好的人。”
许栀一怔,“左车,你不该晚上来这里,我尚是拘禁……”
“我知道。”他微笑道,“公主姐姐,我长大了,左车是我幼年之名。两年前,父亲已为我取过了表字。”
这孩子没少在她面前哭,当下这样故作正经的样子,她怎么也看不习惯。
他又轻轻摇了摇头,稍微耸了下肩,“我已经官拜左庶长,可在公主姐姐眼中,我尚是那不知事的垂髫小儿?”
见他急了,还把任官的文书给她翻出来看。
她让他收起来,笑着说,“这倒不是。”
“公主姐姐若唤我一声承远,那才算不是。”
不知他在哪里学了这种说话的技巧。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她是真没耐心哄孩子,正要转身,却看见他极落寞的眼神。
想着他今日是去送了赵嘉,又忽然想到多年前李牧托孤之状,又想到白起……
“承远。”
这声承远,却被另一人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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