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阴阳村民只是默默地跟随在陈半夜和阴壓甲童身后,悄无声息地列队前行,步调一致,整齐划一,甚至就连他们身后的一些鸡狗牛羊也是如此。当此之时,这显然并不是一些生活闲散的普通山民,而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整个空间一片静寂,声息皆无,那些上古异兽们徜徉于血花柏之间,宛若梦游,仿佛是怕惊扰了墓主人的清梦。
陈半夜已经将‘炔锦衣’珍而重之地收在了包裹之中,眼看着就要回到正常人的世界,这件宝物虽然有着超强的功能,但一来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了任何危险,二来这玩意款式古老,可并不适合在现代社会穿出来雷人。
他抱着那只青铜鼎,心里犹自黯然神伤。李光头和元四爷的灵魂应该是融入了其中吧?而快刀周琛、金三胖等人却永远失落在了这里,成为了这座神秘墓葬中的一缕游魂。尽管他和这些人并没有太深的交情,但是一大帮生龙活虎也曾经叱咤风云的热血男儿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埋骨异乡,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像一丝风没入了丛林,外面的世界从此与他们无关,所有关于他们的传说,都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迅速淹没。
这是江湖,能让人巅峰辉煌也能吞噬一切的江湖。但是江湖之外,那些倚门悬望的妻儿老小呢?失却的阵痛,何时才能够抚平?他忽然怀念起了方泊静那似嗔似喜的面容,还有她泼辣外表掩盖下的无边温柔,他想起了天游子的淡定,还有他丹房里药香、茶香相混合的味道;他怀念着潘家园的喧嚣,也怀念着天虚观的寂寥。
世间的权势富贵、甚至是人人向往的生命永恒真的那么重要吗?那为什么,千年不死的鲁殇王却只能幽闭于这座奢华的地宫,坐拥无尽财富、几可弹指间纵横天下的无敌军队,却又有着无边的落寞、刻骨的孤独?他忽然间觉得非常困倦,他想回家,他想从此和方泊静组织一个温馨的小家,守着那一间小店,偶尔拌拌嘴,吵吵架,闲了闷了,去找天游子品一壶茶,享受一下普通人的云淡风轻,过一段市井小民与世无争的平凡岁月。
但他转念间又自嘲地笑了,这可能吗?!怀里的青铜鼎似乎在无声地向他宣告一种难以逃脱的宿命。他的时间并不多,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那些平凡人的生活和人生,似乎距离他很近,却又总是无可企及的遥远。
螺旋阶梯盘旋而上,非人可敌的阴壓甲童此时却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向导。一行人无声地穿越那片隔绝了阴阳的流云,一线天光终于又一次温暖了陈半夜冰寒的眼眸。然而就在此时,怀里的青铜鼎却跟脚下的阶梯同时开始了震动。陈半夜心里一阵惊疑:难道又要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但前边阴壓甲童的步履却依旧沉稳如斯,身后的阴阳村民们也依然沉静如故,就好像根本没察觉到周围的变化。他忽然有些疑惑,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螺旋阶梯上,他一个人夹杂在一群活尸之间踽踽独行,自己,真的还活着吗?
像是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想法,前边的阴壓甲童忽然回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沙哑嗓音说了一句:“没事!你放心,你还活着。”
陈半夜一怔,刚要说话,却听身后那位形容淳朴老农模样的活尸接着说了一句:“没事!你放心!你还活着!”
他连忙回过头,就见身后的阶梯上,那些一字排开的阴阳村民们脸上都冲他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而且有一个说一个,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这情景诡异至极,面对着这些憨厚的,甚至是有些讨好意味的笑脸,陈半夜心里却感到了一种刺骨的寒意——这是怎么回事?接下来,是不是会发生什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就觉得脚下一空,那条螺旋阶梯居然急速旋转着往下落去。除了阴壓甲童之外,陈半夜和那些阴阳村民全都在一刹那间落入了虚空之中。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感受到飞翔的曼妙,而是感受到了一种时空对流一般的眩晕——整个青铜柱巨大的空间都在急速下坠,透过柱体上的那些洞口,他甚至能看到那些连接着环形通道的悬浮阶梯也正在片片坠落,使得青铜柱和环形通道之间完全失去了联系。
脚下是空的,但是人没有下坠,反而是承载他们的载体正在快速陷落。这样的一种情形,恐怕只有在梦里才会遇到,就算陈半夜再怎么见多识广,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青铜柱的下陷速度越来越快,下方忽然生出了一种与青铜柱相反的、向上的气流,推动着他们急速上升,而刚才还在他们前边带路的阴壓甲童则迅速沉入了脚下的黑暗之中,不见了。
这可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然而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局面之下,陈半夜竟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慵懒和困倦,不知不觉中他眼前一黑,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一个杂乱无章的梦境。
他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童年,自己正和童年的天游子行走在学校后边土丘上的那片密林之中。天色渐晚,夕阳正在缓慢地沉落,软软的,颤颤的,像一枚浸没在半熟蛋清中的蛋黄。血红色的霞光流动着,翻腾着,如同奶奶灶间的火,丝丝缕缕地炙烤着,蛋黄正在逐渐凝结。
霞光和蛋清相互缠绕,一种焦糊的味道隐隐传来,然后,蛋黄猛地爆开,一红一白两头巨大的九尾狐大睁着双眼,正站在一个弯弓搭箭的巨人两侧,对着他俩发出一声声悲凉的鸣叫。
九尾狐很美,但那种血与火的背景的凄清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苍莽和悲壮,原本强大如斯,却又让陈半夜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怜惜,想要帮助它们做些什么的冲动。
然而就在此时,中间的巨人却忽然发出一声霹雳般的怒吼,手一松,羽箭离弦,撕破了长天烟云,穿越了重重暮霭,势若奔雷、快似流星,曲曲折折、飞扬跋扈地向他们迎面飞来。箭未至,狂风怒吼,天地间已经在刹那间进入了深沉的暗夜,只剩下那一点寒星,如同死神的眼睛,狞笑着,怒吼着,准备随时撕裂阻挡它的所有生命。
两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子,在这种几近天象的无差别攻击之下简直仿若蝼蚁。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幽深的通道,幽暗、深邃,如同幽冥的入口。两个人想也不想,马上一先一后钻入其中,在身后那种光与火的尾随之下舍命狂奔。
眼前的这一幕是如此熟悉,陈半夜隐隐记得,多年前追在他俩身后的,应该是尸变之后的丹丘子的师父,天游子的师祖,而这次,则变成了一支更为快速更加致命的羽箭。
这其中有什么差别吗?好像有,好像也没有。只不过当他俩如当年一样先后跌入了那个幽暗的地下空间的时候,身后那如影随形的炙热和撕裂感却瞬间将他们完全逼入了绝地——这里四下里空无一物,只有那口敞开了盖子的棺材。那位可怜的祖师爷呢?他去哪了?
两个小孩子慌不择路,互相对视一眼,居然不约而同地一下子爬上棺材,一骨碌摔了进去。
几乎是与此同时,棺材外边轰然剧震,一缕火光瞬间将棺材里边照得通明。于是陈半夜赫然发现,原来那位祖师爷正咧开一张锯齿獠牙的大嘴,对着他们发出一阵阵瘆人的怪笑!
陈半夜从小就是个痞子性格,打架老手,这时候心里一慌,下意识地便是出手一拳,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往祖师爷面门便捣。没想到他的拳头小,对方的嘴巴却大,他这一拳打出去,不但没有对人家造成任何威胁,竟然直接插进了对方那张臭烘烘黏糊糊的大嘴里。
眼看着祖师爷大嘴一合,就要一口咬下,陈半夜大吃一惊,百忙中抡起另一只手的的书包迎头便砸,趁着祖师爷一愣神的功夫,于千钧一发中将拳头抽了回来。
这一下祖师爷好像恼了,猛地一探身,一双指甲黝黑尖利的大手一下子就卡住了他的脖子,紧接着便又张开大嘴向他咬了过来。祖师爷身躯高大沉重,力气也大得出奇,一刹那间他的脖子就像是落入了一只铁钳,整个身体也被压在了下边,刹那间便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眼看着那张大嘴就要落在脖子上,陈半夜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一间普通的民房,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之极的木床上。有两张凶巴巴的大脸近在咫尺,就在他上方不停地晃动,而自己的双手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冰凉,似乎是金属制品。
耳边传来那两人急促的叫声:“妈的,这小子力气倒不小,睡着觉还按不住!摁住!摁住!”
陈半夜忽然清醒了过来。
那俩人头上戴着大盖帽,一身白制服,居然是两个公安。而自己的手腕上则被戴上了一副甑明瓦亮的手铐。为什么挣不动了呢?因为,因为他的手被拷在了床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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