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个想见王后一面,烦请姑姑帮忙禀报。”
几个身穿家仆衣服的人站在华丽的宫殿外,陪着笑脸向一名少女央求。
少女看看手里的夜明珠,向站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道:“明管家,您真是太客气了。”
“我们本就出身同族,说过多少次了,有什么事就尽管说来,没有不帮你的道理。”
明管家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只是不能让姑姑白辛苦一趟不是?我们几个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少女笑眯眯地道:“行,那请诸位在这里稍等,我去去就来。”
明管家等人连忙一个劲儿地作揖,看着少女转过墙角离开了视线。
金箔镶嵌的宫殿大门在垂花斗拱的连廊下有一种前世今生的迷离错觉。
挑起青色纱帘,牵动了纱帘角上坠着的银铃。
发出了一声清响。
“王后。”少女提着裙裾轻手轻脚地走向绘着繁花、秀鸟的锦屏。
一个慵懒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茵儿,什么事?”
茵儿应了声喏,从一旁的桌子上用嵌着红宝石的雕花壶向一只白玉茶杯里倒了一杯茶。
她用纤细白皙的手指将杯子托起,缓步走入屏风之后。
猩猩红的金丝地毯上花团锦簇,从屏风下面一直铺到象牙床下。
莹白的脚踏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双锦缎修鞋,鞋尖上各坠着一刻龙眼大的珍珠。
银线走边,鞋帮左右各有一朵娇艳的绯色牡丹。
这样精致、奢华的鞋子,普天之下恐怕除了这双鞋子的主人再也没有人穿过了。
这绣鞋美则美矣,只是未免有些太宽了。
若不是放在这脚踏上,叫那些没有见识的乡下人见了怕是要误会成装宝贝的锦盒呢。
茵儿踩在地摊上,猫似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轻转皓腕,将玉杯送上:“王后,喝口茶吧。”
象牙床上的人轻轻应了一声,紧接着一只手伸过来从茵儿手里接过了茶杯。
这是怎样一双手啊。
没见过的人恐怕要以为自己眼花。
怎么会是一只手呢?分明是一只蒲扇吧!
也怨不得别人有这样的误解,因为这手极胖!
上面的肉挤着肉,张开的时候就是连手指缝也难见。
一层保养得白嫩嫩的皮肤被这些肉撑得一点儿纹路也没有,甚至在发亮。
仿佛薄得隔着皮就能瞧见骨头似的!
这人确实就是明芙嫣。
那只可怜的白玉茶杯被她托在手里,颤巍巍地送到唇边。
昔日嫣红的绣口如今已经几乎看不到颜色,倒不是因为褪去了青春的样子,而是几乎要埋没在她膨胀起来的两颊之中。
她将茶杯塞到唇边,杯子堪堪寄了进去,流下来一道水渍。
茵儿连忙拿着锦丝绣着水仙花的帕子上去擦,将杯子接下来道:“王后,刚刚是明府的几个旧人来求见,现在正在殿外候着。”
刚刚的一番动作已经耗费了明芙嫣大量的体力,她此刻呼哧带喘的,仿佛肚子里有一个年久失修的风箱。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眼神暗淡下去,原本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被肥肉挤得就剩下了两条缝。
“什么事啊?”
茵儿听见问话,赶紧道:“是想请王后和鲛人说一声,免了他们身上的术法,叫他们能回岸上来以享残年。”
“哈哈哈。”明芙嫣叹息一声:“若搁到岸上来,怕是要顷刻就化作灰了吧?”
她恶狠狠地看向茵儿:“你我尚且不得,他们岂不是妄想?”
“以后这种事情不必再来和我说。”
茵儿长长的睫毛颤了两下,随即垂下了眼帘答应着:“是。”
明芙嫣坐起来以后歇了一会儿,气总算喘匀了,她看了看从锦屏透过来的阳光呆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了?”
茵儿道:“王后,该用午饭了。”
明芙嫣勉力挺了挺腰,发现自己无需用力维持住身体也不会因此而驼背。
肚子上的三层肉像是一床床新续的棉被一样,将她上半身稳稳托住,叫她就算是倒下也要费一番功夫。
她抬了一下手,胳膊上的玉镯磕在象牙床上,发出一声清响:“传膳。”
茵儿温顺地道:“是。”
说完就转身绕过屏风出门去了。
“明管家,实在抱歉得很。”
茵儿将刚刚收下的夜明珠托在掌心送过去:“这个事我办不成,东西还请您老收回。”
明管家看了那颗夜明珠一眼,眨巴了眨巴发黄的死鱼眼一般的一对黄眼珠,喉咙干响了两声勉强在脸上扯出一个苦笑:“这东西是我们的一片心意,姑姑千万不要推辞。”
正说着,后面有几个人已经忍不住抓着手上的皮肤。
一片片密密麻麻的小丘从他们的皮肤上涌出来。
那是一小簇一小簇的藤壶。
明管家听见声响,回头望了望道:“既然我们没有这个福分见到王后,那请姑姑在王后面前多为我们美言几句。”
他不舍地最后看了茵儿两眼,带着那些人匆匆离去。
那些热切期盼的目光落到茵儿浅笑着的眼中也便停住了,再也照不到她早已冰冷的心上去。
“王后要用膳。”茵儿的裙摆拂过清风,在厨房的烟火气里旋了一旋,又回到太阳地里去了。
不多时,一队卫士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宫殿外鱼贯而入。
他们将一张巨大的长条桌抬到象牙床前便匆匆里去。
过了一会儿,他们一个个手捧着食盒再次来到桌前。
各种的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摆了慢慢一桌,六名甲士站在长桌的边上准备随时将手里的盘子装满。
明芙嫣眼睛瞟了一眼桌上的牛肉,茵儿立刻会意,向着离得最近的卫士一抬手,那卫士立刻夹了满满的一盘递过来。
明芙嫣加起一筷子来也不在乎是多少片,通通塞进嘴里。
忽然殿外有人禀报道:“王后!长公主仙去了!”
明芙嫣听了先是一愣,然后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哈哈哈哈!”
她带着哭腔狂笑着:“瑞儿这个老不死的,终于是走在我前面了!哈哈哈哈!”
索性撇了筷子用手把盘子里的肉抓过来塞到嘴里,解气似的用力大嚼。
她拼命地吃着,似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和不甘全都填满。
可是这些珍馐美味一股脑地从她心上的这些空洞里漏过去,只留下一片逃命似的咀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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