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为英潞儿率军夜袭黑风口做准备,负责测算天象的灵台郎中,就有一位深藏不露者。
单说他最不足道的身份,便是钦天监监正白秃先生之子。
正是何肆心心念念的王翡。
对于刚刚建元玄龙的大端而言,想要实现入主中原的野望,必不可少得依靠神通广大的谪仙人帮扶。
王翡是贵不可言的仙家中人,得大君射摩蠕蠕极尽礼遇,此行为免不必要的麻烦,故而改头换面,假冒了身份,就蛰伏在英野统帅的后援大军中。
早先英潞儿抛飞的龙雀大环,北出了残垣。
只有极少数人才注意了王翡的去而复返。
大将军英野便是其中之一。
远见看着王翡手中多了一把龙雀大环刀,这把佩刀他不认识,但他已然猜出王翡的身份。
便是于万军丛中,传音入密,拍了个马屁。
“早知道有王仙家在此掠阵,这次奇袭,便也十拿九稳了。”
王翡对于这位英侯的撮捧,一笑而过,没想掺和其中的意思。
他此前已经两次出手失利,对于大端而言,算是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罪人。
几乎是把面子里子都丢完了,所谓事不过三,这一次,他单纯只是想要看看两国交战而已。
还是那句话,他只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甚至连翻云覆雨的过程都可以不去享受。
如今情况,摆明了在刘景抟那都不讨好了,也不知还能在这瓮天再待多久。
且尽兴吧……
王翡凝眸打量手中戡斩,心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何肆……我就在这里,你敢来吗?”
暗忖一半,王翡旋即失笑,这小子,愣头青一个,还真不好说。
于是王翡便又将戡斩归鞘,佩在身边,主动斩断了与原主的联系。
呢喃道:“可别说我仗着三品武人和万人军阵的威势吃定你,咱们慢慢周旋……”
至于另一边,刚摸出黑风口边垣的何肆失去对戡斩的感应,不由踯躅。
神色古怪。
“这是什么道理?你避我锋芒?”
何肆没有纠结王翡为何退避。
反正刀不出鞘,便形同仪仗,让他佩着好看呗。
若是出鞘,纵使千里之外,不借邓云仙之手,自己也能施刀。
只是需要不少神意,相比之下气机都显次要,但也不可或缺。
如此说来,当务之急,还是要回到庾元童身边,取回自己的气机押物,才能有备无患。
何肆是真想杀了王翡,所以才会不急于一时。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黑风口,鏖锋之势稍减,但陈含玉的预期大抵达成,自己也榨干了庾元童给予的最后一点儿气机,因此受伤不少,现在离去,也算走得理直气壮。
后头要是因为劳什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原因真失守了,那也与人无尤。
最重要的一点,那和自己若即若离的王翡,表达出来的意思,似乎是要改换战场。
那就遂了他心意。
故而何肆毫无内疚的做了逃兵,下了边军火线,往喜峰麓关门而去。
相隔十数里路,腿着是不可能的,何肆路上擒了个漠南斥候,夺马而去。
果不其然,那王翡也动了。
终于在天色大亮前,何肆行近关门处,耳边传来掀天的攻城声。
不禁感慨,声势真大啊,难怪无论武人实力如何出挑,只要不到连鳌跨鲸的程度,陷落军阵之中,终究是泥牛入海。
譬如霸道真解之类仙家手段除外,当然,李且来这个鳌里夺尊者也除外。
何肆不懂运兵之道,连纸上谈兵的本事都没有,只在书上看到过:狄骑恃鞍马为长,馈饷多赖剽掠,或携肉酪为粮,素无转输之固。
但要攻城略地,常追求个“速战速决”,对大城多以兵威恫吓佯攻,虚张声势以慑其心。
暗地遣精骑疾趋小邑,乘其不备而临之,务求速克。
而今的喜峰麓关口状况,不外如是。
若是狄军无法以疾风迅雷之势对黑风口在内三处关隘之一完成攻克。
最好的结果,是狄人几处出师未捷,而炒米肉奶告罄,然后士心摇惑,议和撤退。
只是再这么打下去,佯攻也变成真攻了,至少一时半刻不好收场。
何肆靠着障眼法,虽然费劲巴力,却也悄悄摸摸翻上城墙。
朝着不算近的镇远楼而去。
得益于气机勾连,监军太监庾元童大敌当前,并未分心,却依旧敏锐的发现了何肆的行迹。
赶忙喝止了陈含玉身边即将出手的一位后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兼蓟州镇守总兵。
何肆身形显露,只是被余劲吹起了散发。
咧嘴一笑,嘴上说着“好险好险”。
陈含玉看见何肆忽然出现,面色不太好看。
这是做了逃兵?
还是黑风口已经失守了?
他语气低沉,吩咐道:“把人给我提过来。”
庾元童不折不扣的依命行事,伸手捏住何肆后脖颈。
何肆没有反抗,随着庾元童的手掌搭上自己,那一股单薄的气机顺利“赎回”,终于又有了些底气。
气机的孕养,丰俭由人。
图稳当,便按部就班,水磨工夫慢慢来,不顾及性命的话,一猛子也能榨出不少来。
何肆低眉顺眼被庾元童押解到陈含玉面前。
庾元童送回了气机押物,站立皇帝陛下身前,近水楼台的缘故,本身亏空的状态也在飞速补完。
何肆就要纳头便拜。
陈含玉双手托举,却也不是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主儿。
只是不冷不热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何肆却道:“不是一个人,我还带了个人。”
陈含玉眉头一皱,“莫不是你把那庄姒也带回来了?”
何肆摇头,伸手一指城头下。
“就是那个老喜欢夺舍我身子的谪仙人,王翡。”
陈含玉没说话,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何肆却是讨嫌道:“陛下,不知我这样算逃兵吗?”
陈含玉点头,不置可否。
何肆却道:“还好这是第一次。”
离朝军政,对待逃兵,初犯打七十,再犯打一百,三犯才会斩首,处置算是相对温和了。
陈含玉闻言嗤笑,“看样子,你和那二犯的庄姒倾盖如故啊。”
说着他转头看向监军太监,没好气道:“元童,待会儿你监刑,给他打满七十军棍,记住,翻着面打。”
庾元童没敢答应。
何肆自然也不会当真,还他妈的翻着面打?
那不打成二椅子了?
陈含玉见他有恃无恐,便知这小子一定自以为建功了,问道:“那边战事如何?”
何肆“谦虚”道:“我走的时候,还算焦灼,英潞儿被我暂时打退了,顺带解决了个谪仙人。”
陈含玉转头看向庾元童,问道:“他说的是真话吗?”
庾元童先前与何肆有授人以鱼的气机勾连,隐隐有感,便是缓缓点头。
陈含玉这才心满意足,又问道:“两边死伤如何?”
何肆想了想,“狄人死得少些,也不过千吧,我没太顾及后头。”
陈含玉撇了撇嘴,说了跟没说似的。
斥候和塘马都略显脚慢,还是等翀举侯送来讯息吧。
忽然,陈含玉上下打量一下何肆,问道:“你刀呢?”
何肆如实道:“坏了,被那英潞儿的龙头金刀给砍坏的。”
陈含玉打断道:“我是问你的龙雀大环呢。”
何肆依旧伸手,指了指城下,“那呢。”
陈含玉面色难看起来,阴恻恻道:“无怪你有这般自知之明,自诩逃兵,原来还真落了个丢兵弃甲的境地啊。”
何肆只是微微摇头,莞尔一笑。
“他喜欢就叫他佩着吧,钓鱼嘛,总得有个饵料的,反正是秋后的蚂蚱,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陈含玉不禁对其刮目相看,咋舌道:“啧啧啧,何肆,你的自信,让我感觉很陌生啊。”
何肆一笑置之,只是伸手扶着如连屏般的睥睨,于城上俯瞰。
万军丛中,目无余子。
这不是自信,这是替天行道。
清算屡次三番破坏规矩的恶客一事,想必天老爷也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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