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刹时功夫,百条水幕便扶摇直上,似飞瀑倒悬,震荡成一片巨响,使人如处在汪洋洪波之下,骇目惊心!
七大神水之一——玄阴真水!
眼下,轩氤丝毫不以自己修道年岁更长,而对陈珩怀有什么轻慢之心,只一照面,他便是拿出了自家熟练本领。
而在玄阴真水旋动起漫天寒雾压将过去,使大地结霜时候,轩氤也是法诀连起,不敢放松。
其人先是将脚下莲叶一催,使之绽出层层柔腻青芒,将躯壳严实护住,继而双肩一抖,从身后接连腾起一黄一白两道华光。
若是定目看去,只见在那两道华光中的,分是一尊面目平坦,高冠衮服,赤衣玄裳,如若古帝王天子般气度的威严魔怪,和一头全身为浊雾所遮,叫人看不清楚形貌的诡异身影。
大须弥天子魔、幽枉魔!
这世上最为高明的那一类制魔之法,往往便是存于魔道大派之中,如剥形炼影、收命制箓、三台化度种种。
而轩氤身为怙照弟子,以他身份,自然也是习得了这类法诀,且还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如眼下这两尊身为天魔王族之属的大须弥天子魔和幽枉魔,便是一桩鲜明实证。
不过制魔一说,并非是简简单单的役制心神便足够了。
那样得来的天魔未来将潜力大打折扣,同死物傀儡也无什么分别。
但若只是简单施以法契约束,所制的天魔又难免有出工不出力之嫌,甚至在关键时候,以魔类之性情凶顽难驯,便是背刺反水亦未可知。
这其中,着实是有一番大门道在。
以轩氤眼下功行,他能制住两头修为相当于金丹三重境的天魔王族,在旁人看来已殊为不易。
而轩氤虽还有几头魔怪未曾放出,但他自忖是面对陈珩这等强敌,寻常魔怪即便现身,也不过是陈珩两剑的事,非仅起不到什么牵制之用,反而还是浪掷了自己的一番心血,得不偿失。
便在轩氤刚放出两头天魔,还未来得及再做动作时,忽有一声震天大响,声震四野!
轩氤急目看去,只见那片玄阴真水骤然爆碎,被一股沛然大力生生轰开。
在四散的霜云阴煞之中,一只庞然大手虽是挂满冰棱,被一层寒气所覆,但仍以无可阻拦之势,猛一抓来!
“好雄浑的法力!”
轩氤稍吃一惊,但反应也分毫不慢,急将护身的层层青芒鼓起,朝大手迎去。
只是片刻,大手就化作烟光消去不见。
但随之发生的,便也是轩氤被震退出数十丈外,面皮微微泛红,似是一时气滞。
“去!”
在亲身试过陈珩的手段后,轩氤已知对方的功行绝不输于自己,同样是内景圆满,将金丹功夫打磨到了极致。
既然力拼不可取,那再硬斗下去,那非明智之举,唯是换个打法了。
此刻随轩氤一声令下,大须弥天子魔当先鼓起神力,两臂大张,以撼山之势猛朝抓陈珩拍去。
同时幽枉魔亦是身躯一扭,就自原地不见了行踪。
而陈珩的应对之法倒也简洁,只是将飞剑祭起,便将两魔杀得节节败退。
纵大须弥天子魔有移山搬岳之伟力,幽枉魔有隐沦绝冥、吞魂制魄的能耐,亦是无可奈何。
过不多时,见大须弥天子魔近乎被一剑剖成两半,幽枉魔更是被逼得潜入地底,不敢轻易露头时,正与陈珩缠斗的轩氤终是寻得了一个机会。
他眸光一厉,先是鼓起气力将袭来的几道剑气凌空击碎,然后袖袍一摆,便有一根丈许长短,好似整块绿玉雕琢而成的神桩现出,垂落出片片流霞,罩定群山。
刹时之间,陈珩只觉地面传来一股莫大的牵引之力,好似一张巨嘴般要将他生生扯入其中。
脚下的云海更是沉沉破散,眨眼不存!
轩氤见状心下一笑,他之所以拼得两头得力天魔伤损惨重,自己也被剑光逼得狼狈,等得便是这时刻。
此桩并非俗物,乃是他自前人遗府中得来的一桩厉害法器,名为落悬桩,是以地极磁石制成,专是克制一应飞遁之物。
在将落悬桩催起后,若不得轩氤这个施法之人的容许,这方圆数十里内,都要被地极元磁所拘束,将有百倍的沉重加身。
当初获得此宝时,轩氤便是借用此能,生生碾杀了一群以躯壳坚硬而着称的石妖,令其尸骨无存。
就连修行了一元真水在身的元法言,也因当时境界不到,在此宝面前吃了个亏。
眼下轩氤也并不指望仗着一件落悬桩就能斗败陈珩。
只要能绊住陈珩一二,那他自然便可连出重手,将局势一举翻转过来!
不过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陈珩仅是肩头一晃,便定住了脚跟,硬顶着万钧压迫,也并未将身躯从空中沉下半分。
“起!”
轩氤不敢怠慢,猛喝一声,近乎是调运起全身法力,都灌入了落悬桩之中。
随这件法宝毫无保留的发力,一座座山头开始粉碎,土石沉重坠下。
大地裂开一条条沟壑,错乱纵横,望去甚是触目惊心!
而不过半息功夫,在轩氤愕然的视线中,陈珩只大喝一声,忽张嘴吐出一道烟气!
此气快得疾如电闪,只是砰的一声,天中便好似崩开了个大口般,风云狂卷,落悬桩猛被撞翻了数个跟头,灵光一黯。
如此景状下,自然也是难以维系威势。
便在这时,一道犀利剑气迸射而出,仓促之间,叫轩氤只来得及扯起一团魔云罩身,险些被斩中臂膀。
下一瞬,轩氤尚未松口气,那道本已破散的剑气忽又凝实,竟再次寒光乍现!
于肘腋之间,继续朝轩氤杀去!
叮叮响动不绝于耳,只是几个呼吸之间,犀利剑气便斩动了不下百次,快得叫人目不暇接。
而在轩氤被逼得额角青筋乱跳,气机运转时稍一个滞涩时,一道剑虹也是一闪即逝,锋芒耀目!
随这道剑虹闪过,轩氤面上神情忽就僵住了,本是掐动一半的法诀也兀自停下。
整个人动也不动,仿是成了泥塑木雕一般。
在外界的一片惊呼声中,只见轩氤眉心处慢慢涌出一条猩红血线。
然后身躯就陡分作了两半,眼中精芒涣散,仰天便倒!
“这便死了?一个将来是有望纯阳道果的人物,就被陈师兄一剑给杀了?”
眼下在应稷川众多观礼的宾客中,俞郯恰是见得轩氲尸身从云头栽落的那幕。
他瞳孔骤然一缩,不由对身旁的中年男子喊道:
“师伯,你还说场中是有几位丹元真人能同陈师兄比肩的……可见得这幕了,你那言语怕也有些不实吧?”
被俞郯唤作师伯的,是一个胖大身量,白净面皮,好似富贵缙绅打扮的中年男子。
他瞥了俞郯一眼,摇头道:
“这哪就死了?还活着好好的呢,叫你多制符,你偏想学双修!
也幸好你如今尚是个洞玄,等你到了金丹境界,若还是这般眼力劲,未察得半丝端倪,那与你根性最契的大洞观止符便算是全白学了,至于我说的那话,倒也并非虚言,之后三月里,你就见得分明了。”
“这还未死吗?”
俞郯显然是吃了一惊,脸上露出狐疑之色。
而胖大男子已不多理会俞郯,他只是看向不远处一个目秀眉清的金衣少年,嘿嘿笑道:
“钱老鬼,你说你这徒儿轩氤也真是的,找谁斗法不好,偏偏是寻上了陈珩?
他虽是个人物,可终还是逊色陈珩一筹,如此举止,可不像是你的门人嘿。
记得当年你我那场丹元大会,你这老鬼可是滑如泥鳅,四处打洞,叫人难寻得行踪,偏收个弟子却是这般直肠子,也是难得!”
胖大男子这话一出,周遭几个同辈人物都是摇头一笑。
唯那金衣少年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这孽徒……脑子究竟是如何长的?”
过得半晌,金衣少年心下无奈一叹,也是摇头。
而此时在皇老社稷图中,虽眼见轩氤尸身落地,陈珩却未驭剑离去,只是看向西北角一处土丘,淡声道:
“轩真人,这手段还瞒不过我,便勿要装神弄鬼了。”
这句发出后,场间一时无声。
数十息之后,轩氤的残尸才化作一缕灰烟飘散。
而在远处近乎半残的大须弥天子魔肩头,则忽添出了一道人影。
“还得多谢陈真人方才未急着动手,留我些喘息之机。”
轩氤拍拍袖袍,诙谐道:
“方才真是好剑术,仅差一点,这颗脑袋便再尝不到海陆之珍了,真是好险!”
“若轩真人想调息的话,我可予你这个空当。”
陈珩不以为意,只是随口问道:
“说来我倒着实有些不解,轩真人见我,为何不逃?”
这话问得极是直白,听起来似有几分讥嘲之意。
可陈珩面上神情却只是寻常,并不见什么讽刺。
轩氤想上一想,也是认真道:
“并非我要灭自家威风,只是今番有陈真人和那几位下场,丹元魁首之位我注定是难以争得在手了,再怎么费劲心机也是无用。
而说来惭愧,我在天外有一位仇敌,此人同样是丹成一品,且精通剑道、雷法,最擅与人斗战交手,听闻最近在出关后是闯出了好大名头……
我之所以下场,并非是为了争夺魁首、造化,而是欲见识九州英豪的手段,好在心中先大略存个准备,以方便应对将来。”
陈珩问道:“不知那位是?”
“法圣天,蔺束龙。”
轩氤着实有些感慨,苦笑一声:
“其实本还想再同那几位交手一番,不过今番与陈真人一战,倒也让我知晓,着实是……”
话到最后,轩氤声音忽又止住,片刻后他只神色一肃,道:
“请了!”
陈珩微微颔首。
待得轩氤当先出手后,他才起指一点,飞剑一闪,便将那方落悬桩远远格开。
在先前斗法中,轩氤已是切实领教过飞剑的厉害,自不敢怠慢。
而不等他运起守御神通,眼前忽有熊熊火光浮动,似天塌一般压将过来,猛恶惊人,势大难当!
轩氤抖手将玄阴真水放出,与这南明离火相持。
在寒热两气不断消磨,弄造出一片浓雾时候,轩氤心下一紧,下意识掐起个遁法,挪移出去。
下一瞬,轩氤原本的立身之处就陡然为寒冰所覆,一片洁白。
“也不知我能撑到几合……”
见陈珩手持月轮镜,这还是自斗法以来第一次,这位唤出除飞剑之外的法宝来,轩氤先是心下轻叹,旋即眸光一厉。
在他警惕注目中,陈珩却并不急着猛攻,而是莫名往北处瞥了眼,然后才将与落悬桩缠斗的飞剑唤回。
而此刻,在陈珩与轩氤争斗正激烈时。
数十里之外,早施法将身形掩去了的司马琇着实是有些愕然。
“他方才,是感应到我了?”
回想起陈珩方才那莫名举动,司马琇微微皱眉,不知这是陈珩无意间的举动,还是有心施为,难免心下困惑。
……
……
林木森森,荒草遍地。
在一座形似人头的小山头处,司马琇手捧一轮淡白圆光,光中清晰映出陈珩与轩氤的斗法之景。
而在看得轩氤将身一拔,身周也有无数幽光如灯火般飞腾而起,将天风都给排荡开,似欲开始搏命了般,司马琇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因这化醇雾缘故,场中诸修此时都是被遮蔽了灵觉,除非是十条铜鱼都被人寻得炼化了,这白雾才方能一散,诸修也可尽情厮杀。
否则要想寻得何人,只能是靠撞运道。
而司马琇之所以找到此处,着实也是无心之举。
能恰巧撞得陈珩与轩氤对上,于她而言更是一桩意外之喜!
需知铜鱼仅有十条,唯有寻得一条,且斗败其他过来争抢的,在三日之内保得铜鱼在身,才算是在前十站稳脚跟。
而无论是铜鱼出世,亦或炼得铜鱼傍身,这两者的声势都是无法掩饰。
冥冥之中,叫场中诸修都能有感应,能清晰察得方位所在!
那眼下陈珩与轩氤斗上,不管是谁出局,对司马琇来说都是削去了一个未来与她相争的敌手,着实是好事。
若不是此番大会上自有法规制束,在化醇雾散去之前,铜鱼之间实乃彼此相斥,一人只能捉得一条在身,无法多求。
司马琇也不必如此小心,而是会另寻他法。
“这便要定胜负了?”
而不待司马琇继续多想,圆光中忽呈出一片宏大之景。
只见轩氤撮唇一呼,目芒霎时变作黝黑之色,陈珩顿觉四面八方的天地都是如被墨染,齐齐倒悬碾压了过来!
五炁乾坤圈放出的护身烟云眨眼粉碎,不能阻碍分毫,也幸得陈珩及时将这件法宝收起,才未叫它真识受创。
此乃怙照宗的无上大神通之一,滓浊彻界!
一旦容这神通彻底长成,便是扎根地脉,勾连天纲,自成一方浊世牢笼,任凭里内之人再如何蹦跶,也是难以翻身。
轰!
一道剑光倏尔闪过,却并非杀向轩氤,而是斩向前处。
在那股犀利无俦的意蕴下,漆黑天地中竟被隐约劈开一痕空白,旋即剑光一闪,就隐没不见。
“可惜了……”
轩氤见自己的这记无上大神通被陈珩以剑光斩中间隙,然后就趁机闪躲开来,显然未真正造成伤损。
徒耗了许多法力的轩氤显然也知自己注定落败。
而他也来不及感慨陈珩斗法经验之丰富,竟能在那等短瞬时机会,做出最为妥当的应对之策。
未过多久,随一道雷霆震破了玄阴真水,轩氤也是赶忙收起两头垂死天魔,将身一纵,便被接引出了此图。
“……”
此时,司马琇刚想上去捡个便宜,欲试试陈珩究竟耗去了多少法力。
可圆光之内,陈珩却莫名转过身来,目光幽深,直直看向此处。
在同陈珩对视片刻,司马琇只觉如被寒刃交颈,后背都是微微绷紧。
她二话不出,当先便将手中圆光消去,然后急催起秘法遁走,生怕陈珩纵剑追来。
“藏头露尾。”
陈珩微微摇头,往天中一升,便也飞去不见。
这一役下来,还不到半日功夫,便有一位老牌金丹出局,成了场中第一个落败者!
不提皇老社稷图外,此时是如何的议论纷纷。
直至一气遁出了三百里外,见陈珩并未追赶上来,司马琇这才按下遁光,心下笃定。
“此人果真是感应到我了!”
她捏紧手指,深深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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