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3月初,巴黎
这座城市,曾经的光明之城,如今笼罩在一层铅灰色的绝望之下,比塞纳河上弥漫的晨雾更加厚重,更加窒息。
战争进入第五个春天,但巴黎的枝头没有新绿,只有残垣断壁上枯萎的藤蔓,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来自郊区废弃工厂或某处未清理废墟的淡淡焦糊味。
灯火管制依旧,入夜后,整座城市如同沉入墨海。
在一栋不起眼但内部戒备森严的建筑顶层,乔治·瓦卢瓦独自坐在他那间宽敞却异常寒冷的办公室里。
因为德军已不再轰炸巴黎市区,瓦卢瓦和其余法公社领导层从地下转移到了地上,以彰显他们的抵抗精神。
壁炉是冷的,并非缺乏燃料,而是主人似乎已失去了对温暖最基本的渴求。
厚重的窗帘紧闭,将窗外巴黎死寂的夜空彻底隔绝。
唯一的光源是书桌上那盏绿色的台灯,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地图和电报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仿佛一座孤岛,而瓦卢瓦便是岛上最后的、濒死的守夜人。
他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瘦削和苍老,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曾经在群众集会上闪耀着理想主义火焰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两潭枯竭的映不出任何希望的深井。
手指间夹着的香烟早已熄灭,积了长长一截灰烬,他却浑然不觉。
在过的一年里,寒冰一层层加厚,最终将他彻底冻结在这无声的绝望里。
最初是军事地图上那令人窒息的线报。
东线,俄罗斯巨人已然倒下,白军的抵抗沦为乌拉尔山后的微弱呜咽,亲德的红色政权在彼得格勒扎根。
西线,他们的攻势被德国成功抵挡,己方的防御却脆弱不堪。
德国的战鹰在法兰西的天空肆意盘旋,巴黎已经陷入包围近一年之久。
然后是那超越理解能力的终极威慑——核弹。
日本城市的命运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只言片语和模糊影像,像噩梦般缠绕着他。
那不是战争,是天罚。
当德国人的最后通牒送达,措辞冰冷地要求“无条件投降”时,瓦卢瓦仿佛已经看到,马赛、里昂、乃至巴黎……这些承载着法兰西历史与灵魂的城市,在那种无法形容的光芒中汽化、扭曲、化为玻璃与尘埃的可怕景象。
他领导的是一场基于民族复兴和社会主义理想的革命,不是为了将整个民族拖入神话般的末日。
外部是铁壁合围和悬顶之剑,内部呢?
曾经的同志分歧日益加剧。
激进派依旧高喊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废墟上建立新世界”,将任何和谈的念头斥为背叛。
但瓦卢瓦看得更清楚,人民眼中的恐惧在日益增长。
公社的激情在无休止的失败和匮乏中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求生欲对意识形态的悄然侵蚀。
秘密警察的报告里,“失败主义情绪蔓延”、“私下谈论和平”的字眼越来越多。
最致命的一击,或许来自大洋彼岸的沉默。
他曾将一丝渺茫的希望寄托于美国,但美国的援助始终雷声大雨点小,大多数援助被供给给英国而非法国,远水难救近火。
而在核爆的阴影显现后,华盛顿方面的回应变得更加暧昧和拖延。
他最近收到的一份密电暗示,美国内部正在激烈辩论,是否值得为了一个即将被核平的法兰西公社与即将崩溃的第三国际去和德国不死不休。
所有的道路都通向绝壁。
抵抗?拿什么抵抗?年轻人的鲜血早已染红了从敦刻尔克到马奇诺的每一寸土地,现在难道要让他们用肉身去对抗能将城市瞬间抹去的武器?妥协?德国的条件摆在那里,无异于将法兰西的灵魂和躯壳一并献上。
继续拖延?每拖延一天,德国人的耐心就少一分,那毁灭性的光芒降临的风险就增一分。
为了法兰西的人民。
这个念头,最初是模糊的使命感,如今却成了绞索。
他,乔治·瓦卢瓦,索雷尔派的领袖,曾梦想带领法国重塑荣光。
如今,他带领他们走向的似乎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仿佛能听到历史审判的声音:你不仅失败了,你还将整个民族拖到了毁灭的边缘。
台灯的光晕开始在他模糊的视线中晃动、扩散。
他看到了幻象:不是红旗招展的广场,而是惊恐奔逃的人群,是倒塌的圣母院塔楼,是塞纳河水蒸腾起的蘑菇状云柱,是孩子们在辐射尘中无声的哭泣……这些幻象如此真实,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颤抖着手,拉开书桌最下方的抽屉。
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把保养得很好的勒贝尔m1892左轮手枪,这是旧时代的遗物,却将成为他这个新时代失败者最后的伴侣。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混沌的头脑有了一瞬间奇异的清醒。
他缓缓抽出一张印有公社抬头的信纸,拿起笔。笔尖悬停良久,终于落下:
“致法兰西公社全体委员及全体法兰西人民:
当我写下这些字时,我已无法承受继续领导你们走向显而易见之毁灭的重负。
我们曾怀揣伟大的梦想,但现实已将我们逼至绝境。
敌人的力量非我等所能抗衡,其掌握的武器已超越常规战争的范畴。
继续无谓的抵抗,唯一的结果是将巴黎、马赛、里昂……我们深爱的每一座城市,每一个家庭,推向彻底的、无法想象的湮灭。
我个人的理想与尊严在民族存续面前微不足道。
我犯下的最大错误,或许是未能更早认清这绝望的时局,未能有勇气做出更痛苦但必要的抉择。
此刻,我以我所能行使的最后一次权力与责任命令:停止一切军事抵抗。
授权布卡德同志代表法兰西公社与德意志帝国接洽,寻求结束战争状态之途径。
条件固然苛刻,但活着,就有未来。
人民的生命,高于任何主义与旗帜。
永别了,法兰西。
愿我的死,能换来你们生的机会。
—— 乔治·瓦卢瓦”
信写完了,他仔细叠好,放在桌面显眼的位置,用那支钢笔压住。
然后,他再次拿起那把左轮手枪,动作缓慢稳定。
他走到窗前,没有拉开窗帘,只是背对着那片象征他事业与此刻巨大失败的城市。
没有激昂的遗言,没有最后的忏悔或控诉。
只有一片死寂中,那沉重到令人心碎的疲惫和决绝。
他缓缓举起枪,枪口抵住了自己的右侧太阳穴。
金属的冰凉让他微微一颤,但他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最后闪过的,不是宏大的政治蓝图,而是战前某个平凡的午后,巴黎街头咖啡馆外梧桐树的沙沙声,和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脸。
砰!
数年前未能结束生命的子弹,今天射向了他。
一声闷响,被厚重的墙壁和窗帘吸收了大半,在寂静的深夜里并不显得特别惊悚。
瓦卢瓦的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倒在地,鲜血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那盏绿色的台灯依旧亮着,昏黄的光静静笼罩着桌上那封决定法兰西命运转折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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