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宛城的太守府书房内,青铜烛台上的三支蜡烛燃了半夜,烛泪堆叠如小山,在烛台底座凝成暗红色的痂。孙宇跪坐在紫檀木案几后,面前摊开的不是文书,而是一张牛皮绘制的中原舆图。图上用朱笔勾勒出黄巾之乱爆发以来的势力消长:北至钜鹿,南抵江夏,西起汉中,东达琅琊,星星点点的红圈如同燎原后的余烬。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檐下新换的陶制雨链——那是赵空月前从江陵商贾手中购得的稀罕物,说是能“聚水成帘,清心明目”。此刻雨水顺着数百个中空的陶环流淌而下,在廊前形成一道透明水幕,将书房与外界隔成两个世界。
孙宇的目光落在舆图上的“宛城”二字。这座光武帝龙兴的古城,经黄巾一役,城墙多了十七处修补的痕迹,城南焚毁的坊市正在重建,城北新辟的流民营地住着四千余人。而这一切,仅仅是他接任南阳太守一年内的变化。
“一年……”他低声自语,指尖划过舆图上宛城向北延伸的官道线,那条线最终消失在代表司隶区域的云雾纹饰中。一年前,他还是庐江孙氏一个旁支子弟,因缘际会得举孝廉,又逢南阳黄巾势大、前任太守战死,被紧急任命为二千石郡守。一年后的今天,他已是安众亭侯,手握南阳军政,与蔡、庞、蒯等豪族达成微妙平衡,更将张曼成余部化名为“张震”安置于麓山。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人不安。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三短一长,是赵空约定的暗号。孙宇没有抬头:“进。”
门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空气。赵空披着蓑衣,斗笠边缘还在滴水。他脱下蓑衣挂在门后铜钩上,露出里面半湿的玄色戎装,腰间环首刀的刀鞘上凝着水珠。
“大哥。”赵空走到案几旁,很自然地跪坐在客位,“雨太大了,城北两处流民营的排水沟堵了,黄汉升带人疏通了半夜,还是淹了十七顶帐篷。”
孙宇终于从舆图上抬起眼:“人可有事?”
“无人伤亡,但粮草浸湿了三成。”赵空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张潮了的牍片,“这是损失明细。曹寅已经在调配备用粮,但……”
“但郡库也快空了。”孙宇接话,语气平静,“我知道。”
赵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大哥总是这样,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外面都在传,说孙府君是得了张角的道法真传,能掐会算,所以万事不惊。”
“若能掐会算,”孙宇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当初就不会让张曼成突围南下,祸乱荆襄了。”
这话说得轻,却重如千钧。赵空收起了玩笑神色,他知道这是大哥心中一根刺——年初张曼成率黄巾主力南下时,孙宇本有机会在鲁阳关设伏全歼,却因雒阳一道“不可擅离辖境”的诏令错失良机,致使南阳六县遭劫,死伤逾万。
“那不是大哥的错。”赵空沉声道,“朝中有人不想让南阳太早平定,想借黄巾之手削弱地方豪族,也……削弱大哥。”
孙宇没有接话。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雨水立刻斜扫进来,打湿了他玄色深衣的袖口。窗外,夜色浓如泼墨,唯有檐下灯笼在风雨中摇晃,投出昏黄破碎的光。
“若渊,”孙宇忽然问,“你还记得紫虚师父当年给我们讲《道德经》时,说的第一句话么?”
赵空一怔,随即正色道:“记得。‘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师父说,这世上真正的道理,是说不出、道不明的。能说出来的,都已不是本来的样子。”
“是啊……”孙宇望着漆黑的雨夜,“不过是顺着水流的方向,偶尔拨动一下舟楫罢了。”
他转身,烛光将他的侧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蔡讽以为我在下一盘大棋,要用蔡家制衡邓、阴、岑各家,再用寒门制衡士族。曹寅以为我深谋远虑,借安置黄巾之名行养兵之实。雒阳那边,恐怕更认为我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那大哥真正的意图是?”赵空忍不住问。
孙宇走回案几前,手指点在舆图的宛城之上:“我只是想让这片土地上的人,能活着,能吃饱,能在乱世中有一条生路。至于用什么手段……重要么?”
赵空心中震动。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在紫虚观中的那个午后,师父让师兄弟各言志向。孙宇当时说:“愿为天下人开太平之门。”他那时只当是少年豪言,如今才知,大哥从未忘记。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雨声和烛火噼啪声。良久,赵空才开口:“朝廷那边,有新消息。”
孙宇挑眉。
“雒阳来的密报,八百里加急,送到时蜡封都被雨水浸化了。”赵空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筒身还带着体温,“是刘和的手笔。”
孙宇接过竹筒,抽出里面的帛书。帛是上好的蜀锦,但字迹因浸水有些晕染,可见送信途中何等艰辛。他展开细读,烛光下,清秀的隶书一行行显现:
**“建宇兄台鉴:**
**西园八校尉已成,蹇硕总领禁军,分大将军权柄。何进震怒,连日召袁隗、杨彪等入府密议。宦官与外戚之争,恐将激化。**
**另,司徒府已收到南阳上计簿,袁隗疑‘留兵三成’之事,欲遣御史崔钧赴南阳核查。崔钧乃崔烈之子,素与袁氏亲近,此行恐来者不善。**
**陛下近日病重,少露于朝。宫中传言,蹇硕等欲立皇子协,何进则力保太子辩。储位之争,一触即发。**
**兄在南阳,树大招风,望早做绸缪。**
**弟和顿首。”**
孙宇读完,将帛书置于烛火上。火舌舔舐锦帛,很快卷曲焦黑,化作灰烬落于铜盆中。
“崔钧……”他沉吟,“崔廷尉(崔烈)那个以刚直闻名的儿子?”
“正是。”赵空点头,“崔烈花五百万钱买得司徒之位,被讥为‘铜臭司徒’,其子崔钧却以清廉自诩,常在雒阳抨击朝政。袁隗派他来,倒是好算计——若崔钧查出问题,是孙府君理亏;若查不出,也可显得袁氏公正无私。”
孙宇冷笑:“好一个阳谋。什么时候到?”
“按行程,十日后该入南阳境。”赵空顿了顿,“要不要……让他在路上‘耽搁’几日?”
“不必。”孙宇摆手,“让他来。不仅要来,还要风风光光地迎他入城。你明日就去安排,将城东驿馆整修一番,按接待二千石官员的规格准备。再令曹寅整理好所有文书档案——军功册、田亩账、钱粮簿、流民籍,一应俱全,任他查阅。”
赵空不解:“大哥,这崔钧明显是来找茬的,为何还要……”
“正因为他来找茬,才要做得滴水不漏。”孙宇重新跪坐,提笔蘸墨,“袁隗想用崔钧这把刀试探南阳的虚实,我就让他看——看南阳的兵马如何雄壮,看南阳的政务如何清明,看南阳的百姓如何安居。我要让他回去告诉雒阳所有人:南阳,铁板一块。”
笔尖落在素帛上,孙宇开始书写。赵空探头看去,见是给各县长吏的指令:整肃街容、清理沟渠、巡查治安、慰问孤老……林林总总十余条,皆是为迎接御史做准备。
“可是大哥,”赵空仍有疑虑,“那些不能见光的事呢?张震的真实身份、麓山屯田的黄巾余部、还有我们实际留下的七千私兵……”
“张震是流民首领,有正式的户籍和田契。麓山屯田是安置流民、恢复生产,符合朝廷《屯田令》。至于私兵……”孙宇笔下不停,“全部打散编入郡兵各屯,造册登记,军饷从郡府支出——从此他们就是朝廷的兵,不是任何人的私兵。”
赵空恍然。这是要借崔钧核查之机,将那些灰色地带全部“洗白”。从此南阳养兵是奉朝廷之命,安置流民是行太守之责,一切合规合法,任谁也挑不出错。
“高明。”赵空叹服,“只是蔡家那边,突然要多养七千郡兵的军饷,恐怕……”
“蔡讽会同意的。”孙宇写完最后一条,吹干墨迹,“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七千兵不仅是南阳的屏障,也是蔡家未来的保障。况且,我会给他补偿。”
“补偿?”
孙宇从案下取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帛书,递给赵空:“这是我给雒阳的奏疏,举荐蔡瑁为‘孝廉茂才’,请调其入尚书台为郎官。”
赵空倒吸一口凉气。孝廉是岁举,茂才是不定期特举,二者得其一已是殊荣,孙宇竟要为蔡瑁请“孝廉茂才”双举!更惊人的是,还要调其入尚书台——那可是帝国真正的权力中枢,虽只是六百石的郎官,却是天子近臣,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大哥,这……”
“蔡讽下了重注,我自然要给足回报。”孙宇将奏疏卷好,铃上太守银印和安众亭侯金印,“蔡瑁入雒阳,既是蔡家的荣耀,也是我们在朝中的眼线。往后雒阳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能第一时间知道。”
赵空彻底服了。这看似慷慨的举荐,实则一箭三雕:回报蔡家、安插耳目、更将蔡家与孙宇的利益彻底捆绑——蔡瑁在朝中的前途,从此系于孙宇的兴衰。
窗外雨声渐疏,东方天际透出一线鱼肚白。不知不觉,一夜已过。
“天亮了。”孙宇推开窗,晨风裹挟着雨后的清冷涌入书房。庭院里,那株百年古柏经过连日的雨水洗刷,枝叶苍翠欲滴,树干上雨水汇聚成流,顺着龟裂的树皮蜿蜒而下,宛如泪痕。
“大哥一夜未眠,去歇息吧。”赵空起身。
孙宇却摇头:“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且去安排迎接御史之事,记住——阵仗要大,礼节要足,要让崔钧感受到南阳的‘热情’。”
赵空会意一笑:“某明白。”
他披上蓑衣正要离开,孙宇忽然又叫住他:“若渊。”
“大哥还有吩咐?”
孙宇沉默片刻,缓缓道:“派人去方城山,告诉蔡先生……之韵的婚事,该筹备了。”
赵空一怔,随即重重点头:“某这就去。”
脚步声远去,书房重归寂静。孙宇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晨光刺破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庭院里,青石板上积水如镜,倒映着逐渐湛蓝的天空。
雨停了。
但孙宇知道,真正的风雨,才刚刚开始。
##二山间晨雾
方城山的清晨,雾气氤氲。
连日的秋雨在山间积蓄成无数溪流,从岩缝、从树根、从腐叶下涌出,汇成潺潺水声,在峡谷间回荡。南州府学的青瓦屋檐还在滴水,滴答、滴答,节奏分明,与学舍内晨读的童音交织成奇异的乐章。
蔡邕立于学舍前的石阶上,手中握着一卷《毛诗》,但目光却望向山道方向。他今日穿着深青色儒袍,外罩素色大氅,须发上的水汽凝成细小的珠露,在晨光中闪着微光。
“父亲。”蔡之韵从身后走来,手中捧着红泥小炉,炉上陶壶正冒出袅袅白气,“喝些姜茶驱寒。”
蔡邕接过女儿递来的陶碗,热气蒸腾,带着姜的辛辣和枣的甜香。他抿了一口,暖流从喉间直达胃腹,驱散了山间晨雾的寒凉。
“之韵,”蔡邕忽然道,“昨夜赵空派人传信,说孙府君要开始筹备婚事了。”
蔡之韵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平静。她为父亲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动作轻柔自然:“女儿知道了。”
“你不问何时?”蔡邕看着她。
“该何时便何时。”蔡之韵微笑,“父亲和孙府君自有安排,女儿听从便是。”
这话说得恭顺,但蔡邕听出了其中的淡然——那不是认命,而是通透。他心中既欣慰又酸楚。欣慰的是女儿懂事,酸楚的是,这般灵慧的女子,终究要成为政治联姻的棋子。
“为父与孙建宇谈过。”蔡邕放下陶碗,望向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山峦,“他答应,婚后你仍可来府学读书,也可继续整理典籍。若不愿住太守府,可在城西别院独居——他给你自由。”
蔡之韵眼中闪过讶异。在这个时代,女子出嫁后便要以夫家为天,能得如此承诺,确是罕见。
“孙府君他……”她斟酌着词句,“为何待女儿这般宽容?”
蔡邕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因为他敬你。”
“敬我?”
“敬你的才学,敬你的心性,也敬你……身处命运洪流中,仍能保持的清醒。”蔡邕转身面对女儿,苍老的眼中满是慈爱,“之韵,为父一生阅人无数。孙建宇此人,表面冷硬,内里却有其原则。他不屑用欺瞒手段控制人心,宁可明码标价地交易,也要给双方留一分体面。”
蔡之韵想起那日孙宇来下聘时的情景。他确实没有甜言蜜语,没有虚假承诺,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给出选择。这种近乎冷酷的坦诚,反而让人感到……安心。
至少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山道传来马蹄声,清脆地敲击着湿滑的石板。雾气中,一骑身影渐行渐近,马上之人披着墨色斗篷,身形挺拔如松。
是孙宇。
蔡邕和蔡之韵都有些意外。按礼制,婚期未定前,未婚夫妻不宜多见。孙宇这般清晨独自上山,显然有要事。
马在学舍前停住。孙宇翻身下马,斗篷掀起时,露出里面玄色深衣,衣摆处沾满了泥点,可见一路行来不易。他解下斗篷递给随从,露出清俊的面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又是一夜未眠。
“伯喈先生。”孙宇先向蔡邕行礼,又转向蔡之韵,微微颔首,“蔡姑娘。”
“孙府君清晨上山,所为何事?”蔡邕问。
孙宇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雒阳将遣御史崔钧核查南阳政务,十日后抵达。届时恐怕会来府学巡视,还请先生早做准备。”
蔡邕接过帛书细看,眉头渐皱:“崔钧……可是崔烈之子?此人以刚直苛察闻名,若来府学,必会查验生徒身份。那些黄巾遗孤……”
“这正是我担忧的。”孙宇直言不讳,“崔钧此行,受袁隗指使,专为找南阳的把柄而来。府学收纳黄巾子弟之事,若被他抓住,可大可小。”
蔡之韵在一旁静静听着。她注意到,孙宇说话时目光清明,既不掩饰困境,也不推诿责任,只是陈述事实,寻求解决之道。这种态度,让她心中某处微微松动。
“孙府君有何打算?”蔡邕问。
“两条路。”孙宇竖起两根手指,“其一,在崔钧到来前,将那些孩子的身份文牒全部‘洗白’——我已经让曹寅在做了,会给他们编造合理的流民出身,父母籍贯分散在各州郡,死无对证。但此法有风险,若崔钧深究,恐有破绽。”
“其二呢?”
“其二,坦诚部分事实。”孙宇看向蔡邕,“请先生以‘有教无类’‘化贼为民’为由,向崔钧说明收纳黄巾遗孤的初衷。这符合圣人之训,也符合朝廷招抚流民的政策。只要这些孩子如今安分读书,不再为乱,便是教化之功。”
蔡邕沉吟。第一条路稳妥但虚伪,第二条路磊落但冒险。他一生崇尚儒道,最不屑弄虚作假,可他也明白,这世道容不下太多天真。
“父亲,”蔡之韵忽然开口,“女儿有一言。”
两人都看向她。
“可否……两条路并行?”蔡之韵声音轻柔,但思路清晰,“将大部分孩子的身份洗白,留少数几个身份明确的——比如那个跛足少年阿丑,他父亲是黄巾小帅,战死在宛城,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让崔钧看到,我们连这样的孩子都愿收容教化,不正显南阳胸怀、孙府君仁德么?”
孙宇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蔡邕也抚须点头:“以实示人,以虚掩实……之韵此计甚妙。留下一个明面上的‘破绽’,反而会让崔钧觉得我们坦诚。只要这破绽无伤大雅,他反而不会深究其他。”
孙宇深深看了蔡之韵一眼,那目光中有审视,也有赞赏。蔡之韵坦然回望,不躲不闪。
“就依蔡姑娘之计。”孙宇做出决断,“还请先生这几日多加教导那些孩子,让他们言行得体,莫在御史面前失仪。”
“老夫省得。”蔡邕应下。
正事谈完,气氛稍缓。晨雾正在散去,阳光从云隙漏下,将山间林木染成金黄。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声,是早课结束后的短暂休憩。
孙宇忽然道:“蔡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蔡邕会意,借口要检查学童课业,转身进了学舍。石阶前只剩孙宇与蔡之韵两人。
山风轻拂,吹动蔡之韵的衣袖和孙宇的衣摆。两人之间隔着三步距离,不远不近,恰是合乎礼法的界限。
“婚事,”孙宇先开口,“定在腊月十八。还有两月。”
蔡之韵点头:“女儿知道了。”
“你不问为何是那日?”
“府君定有考量。”
孙宇沉默片刻,道:“腊月十八,是每年郡府封印休沐的前一日。婚事后有半月休沐,你可慢慢适应太守府的生活。且那时崔钧应该已离开南阳,朝廷的注意力会被雒阳的年节大典吸引,我们的婚事不会太引人注目。”
原来连婚期都考虑得如此周全。蔡之韵心中五味杂陈,既感慨他的缜密,又有些怅然——这婚姻,从始至终都是一场精密的谋划。
“蔡姑娘,”孙宇忽然换了称呼,声音低沉了些,“孙某知这婚事非你所愿。但既成定局,孙某承诺三事。”
蔡之韵抬眼看他。
“其一,婚后你的一切用度、仆役、居所,皆按太守夫人规制,绝不懈怠。其二,你仍可读书习字、整理典籍,孙某不会以‘妇德’束缚于你。其三……”他顿了顿,“若他日你遇到真心所爱之人,孙某可写放妻书,还你自由。”
最后一句如石破天惊。蔡之韵怔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放妻书?在这个女子如财产的年代,丈夫主动提出将来可写放妻书,这简直是惊世骇俗的承诺。
“为何?”她忍不住问。
孙宇望向远处群山,晨光在他眼中映出金色的光点:“因为孙某敬重蔡姑娘的才学与品性,不愿你一生困于无爱之婚。也因为我答应过伯喈先生,会善待他的女儿。”
他转回头,目光清澈如方城山的溪流:“这婚姻,始于利益,但孙某希望,至少能终于仁义。”
蔡之韵久久无言。山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也吹乱了心湖。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值得。
“孙府君,”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之韵也有三事相告。”
“请讲。”
“其一,之韵既嫁,便会尽妻子本分,打理内务,不使府君有后顾之忧。其二,之韵会助府君维系与蔡家的关系,但不会泄露府君机密。其三……”她深吸一口气,“若他日府君需要,之韵可成为你在士林中的喉舌——我自幼随父亲读书,识得不少名士学者,也略通文章之道。”
这次轮到孙宇怔住了。他没想到,蔡之韵不仅接受了这场政治婚姻,还主动提出要成为他的助力。
“蔡姑娘,你不必……”
“这是之韵的选择。”她微笑,笑容在晨光中明媚如初绽的山茶,“既然命运将我们绑在一起,何不携手走得更远些?”
四目相对,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默契,某种超越男女情爱的、更深刻的理解。
远处传来钟声,是第二堂课的讯号。学舍里重新响起诵读声,这次念的是《论语》:“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孙宇拱手:“孙某还有政务,先行告辞。”
“府君慢走。”
他翻身上马,勒转马头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蔡之韵仍立在石阶上,晨光为她周身镀上金边,那身影端庄而坚韧,如一株生于乱世却不肯弯腰的修竹。
马蹄声渐远,消失在蜿蜒山道尽头。
蔡邕从学舍走出,来到女儿身边:“谈得如何?”
蔡之韵望着孙宇消失的方向,轻声道:“父亲,女儿忽然觉得,这婚事……或许不坏。”
蔡邕看着女儿侧脸,看到她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神采。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却也涌起更深的感慨。
这乱世中的姻缘,或许真能开出不一样的花。
山雾散尽,阳光普照。方城山的秋日,终于迎来了雨后的第一个晴天。
而在山下的宛城,一场新的风雨,正在酝酿。
(本章完,约一万一千字。通过孙宇与蔡之韵的清晨对话,深化人物关系,展现两个聪明人在政治婚姻中寻找平衡与理解的过程。同时引入朝廷御史核查的新冲突,为后续情节发展做铺垫。)
《流华录》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VIP小说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VIP小说!
喜欢流华录请大家收藏:(m.vipxiaoshuo.com)流华录VIP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