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在鬼界中流淌，裹挟着若有若无的哀嚎，仿佛凝结了无数世界的绝望。
胡玖斜倚在扭曲的、仿佛由枯骨与阴影拼接而成的栏杆上，冰冷的眼底映照着下方那颗濒死的世界。
那曾是个喧嚣的文明，此刻却像一块被投入强酸的糖，正无声地、迅速地消融在纯粹的虚无里。没有火光，没有爆炸，只有一片片区域突兀地消失，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的拙劣铅笔画。
“真是……叹为观止。”杜仲站在胡玖侧后方半步，声音里混杂着惊讶与一种近乎病态的愉悦。
他搓着手，目光震撼地扫过那片不断扩大的、令人心悸的虚无，“老胡，这‘消除’……真的是太强了！瞧瞧这效率，瞧瞧……这个世界被彻底的抹除干净！”
胡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没回应。他全部的感官都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锁定着那片虚无——那个被他命名为「消除」的存在。
「消除」没有形态，没有质量，甚至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存在感”。它更像是一个绝对的“无”，一个贪婪吞噬一切的“空”。
它理应是胡玖登顶之路的踏脚石，最丰盛的那盘主菜。
然而此刻，这盘主菜却让胡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扎手。
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仿佛弹拨一根无形的琴弦。一股凝练到极致的诅咒力量，足以瞬间压垮一座山脉、扭曲一片空间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刺向他感知中「消除」核心所在的坐标。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那股诅咒力量在接触那片虚无边缘的刹那，如同阳光下的露珠，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胡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果然还是老样子。
吞噬？分解？不，都不是。
是更彻底的，更不讲道理的——抹除，仿佛他发出的力量从未存在过。
“啧~”一声极轻的、带着烦躁的咂舌声从他喉间溢出。
“你怎么了？”杜仲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异样，身体微微前倾。
胡玖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下方，没有移开分毫。
“没什么。”他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只是又确认了一下，这‘消除’的壳，比预想的还要难啃。”
杜仲立刻换上调侃的笑容：“那是自然，这个世界孕育出的灭世级厉鬼，很可能是在专门针对你，甚至针对一切与灵异相关的规则，岂是那些寻常货色可比？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法则之外的法则。”
“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我觉得这东西很危险。”他特意加重了“危险”两个字，眼神瞟向下方世界那些如同宇宙尘埃般渺小的挣扎。
胡玖的视线也随之偏移，在那片迅速蔓延的虚无边缘，在尚未被彻底抹除的破碎大地上，还零星点缀着一些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金光。那是人类的“安全屋”，用隔绝灵异的黄金打造的堡垒。此刻，它们像汪洋中即将倾覆的孤舟，显得如此可笑又如此顽强。
胡玖的指尖在冰冷的青铜树枝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而稳定。
然后他就“看”到了，其中一个巨大的地下黄金堡垒，本该处于全封闭状态，却莫名其妙的泄露了，「消除」的灵异趁机入侵，里面拥挤的幸存者们，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堡垒彻底瓦解、暴露在虚无中的前一秒，胡玖清晰地“捕捉”到其中一个人眼中迸发出耀眼的金光，透着几分恐惧与一种近乎燃烧的、极致的怨毒，死死“钉”向天空，仿佛穿透了鬼界的屏障，直刺他所在的方向。
那个人侥幸逃过一劫，安全屋里的其他人却都死光了。此人脱离安全屋之后，又侥幸的被另一个安全屋收留、侥幸的混成了高层主管、短时间内这个安全屋又莫名其妙的泄露，团灭，唯独他一人侥幸苟活，循环往复……
胡玖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骤然加深了。一丝纯粹的、带着毁灭至极的快意愉悦，像毒液般在他眼底晕开。
“瞧啊，一个幸运儿。”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残忍，“这就是人类最后的闪光，渺小，却足够……有趣。”
杜仲立刻笑了起来，语调刻薄：“这不都是你的棋子？话说，你现在该回收曾经释放出去的灵异了吧？再不回收，恐怕会被「消除」一并抹除掉。”
胡玖点点头，然后静静地等待。
安全屋确实很安全，可惜堡垒往往是从内部开始瓦解的。
在两人冰冷的目光注视下，世界上仅存的那些安全屋，连同其中承载的亿万生命最后的挣扎与诅咒，无声无息地熄灭了，被那片贪婪的虚无彻底吞没，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只剩下了永恒不变的黄金伫立在原地。
这个世界最后一块坚实的碎片，也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下方，只剩下一片不断旋转、扩张的，纯粹的、令人灵魂颤栗的“空”。
数道“流星”从远方涌来，一股满足感如同温暖的潮水，渐渐淹没了胡玖。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鬼界冰冷而充满死寂气息的空气。世界毁灭的“养料”，亿万生灵绝望的哀嚎与诅咒，灵异复苏诞生的无厉鬼，正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融入他体内那深不见底的无上限厉鬼拼图之中，滋养着每一份力量，填补着每一个细微的缝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本体在欢呼，在变得更加强大、恐怖。
这是盛宴的余韵，是毁灭带来的纯粹回甘。
“差不多了。”胡玖睁开眼，冰冷瞳孔中餍足的光芒尚未完全褪去，语气带着一丝慵懒，“这个池塘的鱼，差不多都捞干净了，就剩最大的一条……”
“你还不打算放弃？”杜仲吐槽。
胡玖理所当然道：“就算没办法将「消除」吞噬，至少也要带走它的一点灵异，算是丰富我的数据库图鉴了。”
杜仲刚要继续说些什么，突然脸色一变，指了指上空：“月亮在逃跑。”
胡玖头顶长出几颗眼球，一下子就看到那轮巨大红月在朝着远方迅速移动，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月亮上的女人面孔极其愤怒，恶狠狠盯着胡玖的本体，却不耽误它越跑越快。
“那家伙是怎么了？”胡玖疑惑的问。红月已经在这里与他僵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为什么突然逃跑？
不对！
胡玖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转头看向下方那片吞噬了整个世界的「消除」，这只恐怖的厉鬼摧毁一个世界之后，并未就此归于平静或者消散。
它……还在暴走！
似乎是被鬼界浓郁的灵异气息刺激到了，「消除」在疯狂膨胀！
以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指数级增长的速度向外扩张！
那片绝对的“真空”，没一会儿就撑满了胡玖视野所及的整个鬼界，并且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鬼界那些扭曲的、由灵异和诅咒凝结而成的物质，在接触到那片扩张的虚无边缘时，如同脆弱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破裂、消失，连一丝抵抗的涟漪都未曾泛起！
胡玖倒吸一口凉气，短暂的开放了自己的情绪感知能力，体会一下紧张与刺激。
“怎么回事？！”杜仲装模作样的尖叫，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不可置信，“这玩意儿果然危险！”
胡玖没有说话。他所有的感知力，他驾驭的无数厉鬼拼图所带来的、洞悉规则层面的敏锐直觉，此刻都在疯狂地预示着同一个信息！
「消除」——这个由一整个世界临死前所诞生的厉鬼，已经彻底走向失控！
它抹除了目标（那个世界）后，并未停止运作，它存在的“本能”，它作为绝对“消除”的概念本质……在完成毁灭后，非但没有满足，反而被彻底激活！就像一个被点燃引信的宇宙炸弹！
一个可怕的、足以让诸天万界都陷入死寂的猜测，如同最冰冷的毒蛇，渐渐爬上了胡玖心头——这东西，会一直扩张下去！它会抹除空间，抹除物质，抹除能量，抹除时间……抹除它所接触的一切存在！它会像无法遏制的瘟疫，像宇宙本身扩散的癌细胞，直至将目之所及、思之所及的一切，全部拖入那永恒的、冰冷的、绝对的“无”之中！
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胡玖眉心一跳。
“走！”他的声音阴恻恻的，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杜仲从未听过的恶意。
他根本来不及解释，直接拎起杜仲，猛地抬手，五指成爪，狠狠抓向身前的虚空，动作狂暴而决绝，再没有半分之前的从容优雅。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撕裂的巨响炸开！
同样一只厉鬼，在不同的驭鬼者手中能发挥出不同的威力。
胡玖凝聚了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量，不计代价，将「阴阳路」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原本稳定的鬼界空间，在他面前像一张脆弱的旧布匹，被硬生生撕开一道边缘流淌着粘稠黑暗、内部充斥着混乱时空乱流的巨大通道！
狂暴的空间风暴瞬间从中喷涌而出，吹得他和杜仲的衣袍猎猎作响，皮肤如同被无数刀片刮过！
胡玖没有丝毫犹豫，拎着杜仲，像一道被点燃的黑色流星，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一头撞进了那道混乱、狂暴、随时可能崩溃的空间通道之中。
杜仲的尖叫声几乎在同时响起，“胡老登，你特么又在作什么妖？！”
“你看后面。”胡玖提醒。
杜仲一转头，就见他们身后那道被强行撕开的空间通道边缘，无声无息地“没”了。不是崩塌，不是爆炸，而是像被无形的橡皮擦，轻轻抹去，连空间本身都在消失，速度快得令人绝望。
“看到了吧？”胡玖的声音再次传来。
杜仲愣愣的点头，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胡玖一挥手，身后的空间通道猛地合拢，隔绝了那无声无息蔓延的终极恐怖。
冰冷的、混乱的空间乱流如同亿万把钝刀，疯狂切割着身体，胡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锁定在身后——透过那瞬间闭合的空间缝隙，在那最后一瞥中，他“看”到了。
鬼界，那片由无数灵异、诅咒和厉鬼力量构成的扭曲时空，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巨大冰块，正在那片不断扩张的「消除」面前，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归于彻底的虚无。速度之快，远超下方那个物质世界的毁灭！
更远处，悬挂在鬼界上空的几颗冰冷的、亘古长存的死寂星辰，它们微弱而恒定的光芒，在胡玖的感知中，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熄灭了。
不是暗淡，不是隐藏。
是被抹除了存在。
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在宇宙中出现过。
“你慢点，我的身体快要被粉碎了~”一声矫情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闷哼，从杜仲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装如货！你的身体是我用灵异捏出来的，根本就没有痛觉传感！”胡玖直接开怼。
杜仲立刻收起了做作的表情，问：“呃……，我们是不是闯大祸了？以「消除」的这种恐怖扩张速度，附近的所有世界，甚至整个鬼界、乃至更遥远的诸天万界，会不会都被抹除……”
胡玖想了想：“应该没那么夸张，「消除」毕竟只是灵异规则下的产物，遇到非灵异的其他超凡体系时，可能会被遏制。”
“也就是说，鬼界肯定会完蛋。”杜仲做沉思状，“万被「消除」摧毁的世界里有幸存的强大驭鬼者，知道了「消除」的起源来自于你，会不会拼了命追杀你？”
“说的好像你没参与一样。”胡玖淡定的吐槽。
杜仲嘻嘻一笑：“主谋是你。”
“是你。”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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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无聊至极的拌嘴，同时胡玖的速度更快了，像一道在时空夹缝中划过的闪电，不顾一切远离那片正以几何级数膨胀的、吞噬一切的终极虚无。
身后，是不断湮灭的星辰与世界。
前方，是无尽的冰冷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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