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咨询室里终于安静下来。
齐天不知道又溜达到哪个网吧打游戏去了,黑疫使则窝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据说是在给他的宝贝手办们做“定期净化养护”——天知道那又是什么鬼名堂。
苏雅在厨房里准备着简单的晚餐,锅里煮着粥,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空气里弥漫着米香和一丝炒青菜的油烟气。
我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白天的兴奋和喧嚣渐渐沉淀下去,心里却被一种更加踏实、更加温暖的期待填满。
双方父母见面…这件事提上日程,仿佛才真正给“结婚”这两个字赋予了最厚重、最真实的质感。
我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在通讯录里滑动,最终停留在“家”这个字眼上。我的父母,一对再普通不过的老实人,一辈子生活在小县城里。他们对我这个儿子最大的期望,大概就是平平安安,早点成家立业,让他们抱上孙子。
虽然我的真实人生早已偏离了他们的期望十万八千里,但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不想让他们失望,也想给他们一份真实的喜悦。
指尖按下拨号键,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我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竟然有点像是第一次做坏事怕被家长发现的小紧张。
电话响了七八声,就在我以为没人接的时候,终于被接了起来。
“喂?奇奇啊?”是我妈的声音,带着点喘,背景音有些嘈杂,好像还有风声和隐约的音乐声。
“妈,”我赶紧应道,语气不自觉地就带上了点在家时的随意,“干嘛呢?喘这么厉害?”
“哎呀,刚跟你爸爬山下来,正往停车场走呢!这景区台阶忒多了,累死我了!”我妈的声音听起来精神头十足,虽然喊着累,但透着股开心的劲儿,“咋啦儿子?这个点打电话,吃饭没?”
“还没呢,苏雅正做着。您跟我爸跑哪儿爬山去了?”我有些疑惑,老两口平时活动范围基本就在县城公园,怎么突然跑出去爬山了?
“嗨!这不是我们厂里,就是那个老服装厂,你记得吧?效益好像突然好了,说是上面换了老板,特别大方,搞了个职工福利,组织出来旅游呢!包吃包住包车票,还能带家属!这么好的事儿,我跟你爸当然得来啊!我们在邻省的这个…这个什么…哦对,翠屏山!风景可好了!”我妈的声音又快又亮,像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着。
厂里福利?旅游?
“哦,好事啊!那你们好好玩,注意安全,爬山慢着点,别逞强。”我笑着嘱咐道。
“知道知道!你爸看着呢!哎,你打电话啥事啊?是不是钱不够花了?”我妈永远觉得我在外面会饿死。
“不是钱的事,妈。”我清了清嗓子,语气变得正式了一些,“有个好事儿跟您和我爸汇报一下。”
“啥好事?中彩票啦?”我妈的嗓门又提高了一点。
“比中彩票还好。”我笑了笑,看了一眼厨房里苏雅的背影,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我…我跟苏雅求婚了。她答应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我妈惊天动地的声音:“啥?!真的啊?!哎哟我的老天爷!老头子!老头子!快过来!你儿子要求婚成功了!要娶媳妇儿了!!”
我听到电话那边传来我爸带着笑意的声音:“听见了听见了,你小点声,整个山头都听见了…”
“我高兴嘛!”我妈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喜悦,“奇奇!真的啊?小雅那姑娘真答应啦?哎呀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说那姑娘又俊又懂事,一看就是好孩子!什么时候的事啊?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
“就前几天的事儿,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我听着我妈那边几乎要喜极而泣的声音,心里也暖烘烘的,“今天我去见了苏雅爸妈,他们也特别支持。”
“应该的应该的!哎呀,亲家那边怎么说?我们是不是得赶紧去见个面啊?这礼数可不能少了!”我妈立刻进入了紧张筹备状态。
“嗯,苏雅爸妈也是这个意思,想约您二老见个面,一起吃顿饭,聊聊我和小雅的事。”我顺势说道,“您看您和我爸什么时候方便?”
“方便!什么时候都方便!”我妈几乎是立刻喊道,但随即想起什么,“哎呀,不过我们这旅游团还得好几天才能回去…下周!下周肯定行!下周一我们就到家了!到时候你看亲家那边时间,我们随时都可以过去!”
“行,不着急,你们先好好玩。等你们回来,我跟苏雅爸妈约时间。”我说道。
“好好好!一定得好好谢谢人家,把这么好的姑娘交给咱们家…”我妈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兴奋地规划着见面要穿什么衣服,带什么礼物,恨不得立刻飞回来。
我又跟我爸简单说了两句,我爸话不多,只是乐呵呵地连声说好,嘱咐我对人家姑娘要好。听着电话那头父母朴实无华却充满真挚喜悦的唠叨,我感觉自己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普通年轻人,那些地府、天庭、厮杀的阴影暂时被这浓浓的人间烟火气驱散得干干净净。
又聊了好一会儿,才在我妈“记得按时吃饭”、“别欺负小雅”的反复叮嘱中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这种感觉,真不赖。
“打完电话了?”苏雅端着两盘炒好的青菜从厨房出来,笑着问我,“叔叔阿姨很高兴吧?”
“何止是高兴,简直要放鞭炮了。”我走过去帮她端碗拿筷子,“我妈那嗓门,差点把我耳膜震破。约了下周他们回来就见面。”
“真好。”苏雅笑着,眼神温柔。
一周的时间,就在这种平淡而温馨的基调中缓缓流淌。
没有突如其来的神佛袭击,没有诡异的事件发生,甚至连秦空那边都暂时没了消息,仿佛一切都陷入了暴风雨前的宁静,或者说,是命运短暂地赐予了一段平凡的时光。
我重新拾起了“李玉奇心理咨询师”的老本行,每天准时开门营业。
然后,我就被江城广大人民群众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和光怪陆离的烦恼给淹没了。
周一一大早,开门不到半小时,就来了一位穿着考究、但眉头紧锁的中年男士。
他坐下来,忧心忡忡地告诉我,他怀疑他家那只养了十年的八哥鸟在偷偷学他老婆骂他的话,并且试图用摩斯密码向邻居家的鹦鹉告密,策划一场针对他的“鸟类暴动”。
我花了整整一个小时,试图让他相信八哥的词汇量有限且对家庭纠纷不感兴趣,最后在他坚持要给我演示那所谓的“敌对摩斯密码”时,差点没忍住把他连同他那妄想症一起扔出去。
周二下午,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妈神秘兮兮地凑近我,压低声音说她是天庭下凡的百花仙子转世,因为得罪了王母娘娘被罚人间历劫,她最近发现小区物业经理看她的眼神不对,怀疑他是王母派来监视她的天将化身,问我能不能用心理学方法帮她破解这个“仙凡追踪术”。
我看着她脸上那能扎死蚊子的假睫毛和快要掉下来的粉底,努力维持着专业素养,建议她可以先从和物业经理沟通一下楼道卫生问题开始,或许能化解“仙凡矛盾”。
周三更绝,来个一个小年轻,一坐下就哭丧着脸,说他爱上了他玩的那款手游里的一个Npc女侠客,茶不思饭不想,工作都快丢了,问我有没有什么心理疗法能让他穿越到游戏里,或者把那个Npc弄到现实里来。
我看着他黑眼圈深重、显然是肝游戏过度的模样,语重心长地建议他先戒断游戏48小时,看看是爱得深沉还是只是沉没成本效应在作祟。结果他哭得更凶了,说离开他的“云姑娘”一秒都活不下去。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几天下来,我感觉自己不是在疏导心理,而是在《山海经》和《聊斋志异》的交叉感染区里做田野调查。听得我头昏脑涨,三观备受洗礼,甚至开始怀疑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这个世界其实本就如此疯狂,只是我以前没注意到?
每天晚上打烊,我瘫在沙发上,对着苏雅、齐天和黑疫使大倒苦水,吐槽这些奇葩客户。齐天听得嘎嘎直乐,点评说凡人的烦恼比神仙的花样还多。黑疫使则一如既往地毒舌,说我这是在积累“众生愚昧相”的宝贵素材,有助于早日看破红尘——如果我没被他气得先一步堕入红尘恶道的话。
苏雅总是温柔地笑着,给我捏捏肩膀,说些安慰的话,然后被齐天起哄“撒狗粮”。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琐碎,甚至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郁闷,却充满了真实的生活气息。我知道这样的平静或许短暂,但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格外珍惜。
而在这一地鸡毛的日常中,与父母、与苏雅父母见面的日子,也一天天临近了。
周一上午,阳光透过咨询室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我正对着电脑屏幕,心不在焉地整理着上周那几个奇葩客户的档案——与其说是整理,不如说是对着“妄想八哥是间谍”、“自称百花仙子”、“爱上Npc”这样的关键词发呆,试图从这些荒诞中提炼出一点心理学意义上的价值,结果只觉得自己的SAN值也在持续下降。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安静。屏幕上跳跃着“家”的字样。
我的心莫名一跳,之前那种微妙的、混合着期待和紧张的情绪又涌了上来。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喂,妈?”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
“嗯,奇奇啊。”电话那头传来我妈的声音,语气…有点平,不像前几天在旅游时那么兴高采烈,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生硬?像是照着稿子念,或者…有点心不在焉?
“哎,妈,你们到了?在哪儿呢?路上还顺利吗?”我连珠炮似的问道,试图驱散那点怪异的感觉。
“到了。在…嗯…江城客运南站旁边的这个…如家快捷酒店,对,就这儿。”我妈报出地址,语速不快,甚至有点慢,像是在确认什么。“路上…挺顺利的。”
顺利?从邻省坐长途车过来,以我妈的性格,怎么也得唠叨几句车晃得头晕、或者旁边座的人素质不行之类的话,今天却一句抱怨都没有。
“哦,如家啊,我知道那儿。你们先在房间歇会儿,我这就过去接你们。”我压下心里的那点异样,说道。
“好。”我妈应了一声,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着急,你…慢慢来。”
这语气…也太客气了点。就像…就像在跟一个不太熟的远房亲戚说话。那股生分感更加明显了。是因为两年多没见,真的疏远了吗?还是坐车太累了?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没多想,或许真是自己太敏感了。两年多没见,期间电话也打得稀疏,生分一些似乎也…情理之中?
“行,那你们等我,大概半小时就到。”我说道。
“嗯。”我妈应了一声,然后…电话里沉默了两秒,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后只干巴巴地说了句,“那…先挂了。”
“好,待会儿见。”
电话挂断。
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听筒里那略显平淡和生疏的语气,像一根细微的刺,轻轻扎在心头,不是很疼,但存在感鲜明。
这两年多…确实太久了。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些不那么愉快的记忆碎片。当初大学毕业,心比天高,非要留在江城闯荡,结果工作屡屡碰壁,相恋几年的女友也嫌我没出息跟别人跑了。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低谷。
每次家里打来电话,听到的多半是叹息和委婉的催促——“要不还是回来吧,家里托人给你找个安稳工作”、“你看那谁谁家的孩子,都当科长了”……尤其是逢年过节,亲戚聚会,我几乎能想象到父母在酒桌上被问起我时,那尴尬又带着点羞惭的表情。
他们都是最普通的工人,一辈子老实巴交,最大的期望就是儿子有出息,能让他们在街坊邻里、亲戚面前挺直腰杆。而我,显然成了他们抬不起头的根源。
后来,我几乎是赌着一口气,东拼西凑,才把这间心理咨询室开起来。开业那天,我没告诉家里。心里憋着一股劲,想着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去见他们!我要让他们看看,他们儿子不是废物!
再后来…心理咨询室的生意也就那样,饿不死也发不了财。和家里的联系就更少了,电话从一周一次,变成一个月一次,再到后来,可能两三个月才打个电话,也是报喜不报忧,寥寥数语便挂了。
后来苏雅还为此说过我好几次,觉得我对我父母太冷淡了,我总是用“他们不理解我”、“说了也没用”之类的话搪塞过去。那些深藏在自尊下的委屈和较劲,我从未对她细说。
直到…直到我被卷入神佛的棋局,直到我踏上弑神之路,直到我成为酆都大帝…我所经历的一切,所在意的胜负,早已超越了普通人柴米油盐、事业成败的层面。曾经那股憋着想要证明给父母看的气,在浩瀚的三界博弈和生死血仇面前,似乎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被冲散了大半。
但终究…还是有一点的。那点少年时未被认可的委屈,那点想要被亲人真正承认的渴望,像一颗被深埋的种子,从未真正死去。
此刻,这颗种子因为电话里那丝生分,又悄悄冒了点芽,带着点酸涩的味道。
我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杂乱的情绪驱散。都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好了,我有了苏雅,有了能托付生死的兄弟,甚至有了…呃,一份听起来很吓人的“编制内”工作。父母也终于可以放心了。那点生分,多见见面,自然就没了。
对,就是这样。
我走出书房,苏雅正在客厅里插花,动作优雅而专注。
“小雅,”我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我爸妈到了,在客运站那边的如家酒店。我现在过去接他们。”
苏雅立刻放下手中的花,脸上绽放出欣喜的笑容:“叔叔阿姨到了?太好了!我跟你一起去吧!”她说着就准备去拿外套。
“不用了,”我拦住她,笑了笑,“坐了半天车,估计也累了,我先接他们安顿一下,可能就在附近先吃个午饭。你在家等着就好,晚上咱们再一起吃顿好的,正式给你介绍。”
我主要是担心万一父母路上累了,状态不好,或者万一…万一还是忍不住念叨些旧事,苏雅在场反而尴尬。先由我单独去接,缓冲一下比较好。
苏雅是个聪慧的姑娘,似乎明白我的顾虑,她点点头,体贴地说:“也好。那你开车慢点,好好陪叔叔阿姨。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不用,你就在家美美的就行。”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等我回来。”
拿起车钥匙,我走出咨询室。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眯了眯眼,发动了汽车。
车子汇入车流,朝着江城客运南站的方向驶去。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我的心绪却有些飘忽。两年多没见,父母的样子在我记忆里甚至都有些模糊了。他们…老了吗?白头发是不是又多了?看到现在的我,他们会是什么反应?还会觉得我是那个让他们丢脸的儿子吗?
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关于家庭和亲情的复杂情绪,随着距离的拉近,一点点重新浮现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方向盘。
无论如何,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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