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张国热田神宫笼罩在一片肃穆的寂静中。参天古木的枝桠在寒风中簌簌作响,偶尔有几只寒鸦掠过朱红色的鸟居,发出粗哑的啼鸣。本殿深处的侧厅内,五个人影围坐在一方矮几前,气氛比窗外的寒冬更加凝重。
炭火盆里的备长炭烧得正旺,映亮了织田信长那张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他斜倚在凭肘上,一只手随意地把玩着一柄短刀,刀身在火光中流转着冷冽的光泽。和他坐成一圈的,是织田信广、信行兄弟,还有他们的叔父、织田家一门众的长者、守山城主织田信光,还有真正进入胜幡织田家决策圈子的家老笔头平手政秀,罕见地凑在了一起——织田信行实际上在末森有自己相对独立的家臣团队,织田信光和信广则分别在守山城和下津跟岩仓织田家对峙,现在都集中到织田信长直接控制的热田神宫,可不就罕见嘛?
“今川义真的声势很大啊……”信长忽然开口,声音拖得老长,打破了室内的沉默。他手中的短刀“啪”地一声插进面前的梨子,汁水四溅,“你上洛去当职司代,我这个做哥哥的,可掏不出那么大的场面。”
这话说得轻佻,却像根针,扎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织田信行端坐着,双手平放在膝上,姿态标准得像一尊武家礼仪的范本。这位以沉稳着称的织田家次子,今日穿着绀青色的直垂,外罩绣有织田家木瓜纹的羽织,整个人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他没接兄长的话茬,反而将目光转向了坐在主位煮茶的老者——平手政秀。这位织田家笔头家老,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摆弄着茶具。铁壶中的水将沸未沸,发出细碎的响声,蒸腾的白汽模糊了他满是皱纹的脸。
“平手监物大人。”信行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对在下而言,比起水路,不得不说陆路,还是太危险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特别斋藤山城守还没彻底解决土岐家,途径美浓的时候,我织田家一门众的身份,可值得斋藤义龙做些什么。”
你担心在美浓,斋藤义龙一方袭击你?
tm织田信长还担心你路过美浓跟斋藤义龙一方勾搭上呢!
坐在信行身旁的织田信光——信长的叔父,守山城主——闻言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碗。这位织田家最年长的一门众,须发已斑白,眼神却依旧锐利。他瞥了一眼信长,又看了看信行,最后将目光落回平手政秀身上,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茶碗,慢慢啜了一口。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煮水声和炭火爆裂的噼啪声。
平手政秀终于完成了点茶的最后一道工序。他用茶筅在碗中打出细密的泡沫,动作缓慢而精准,每一个细节都符合茶道的古法。直到将第一碗茶捧到信行面前,他才缓缓开口:
“信行公子言之有理。”
信行接过茶碗,却没有立即饮用。他盯着碗中碧绿的茶汤,等待下文。
“所以平手监物大人的意思是?”他问。
平手政秀开始为自己点茶,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您可以走水路。”
信行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暗了下去。水路确实安全得多,但……
“但是家中急切间安排不了足够的海上安保。”平手政秀说出了他的顾虑,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在下已经听说了,今川义真他们会因为参拜伊势神宫而在当地逗留一段时间。您可以先跟他汇合,然后再一起上洛。”
“哐当——”
信行手中的茶碗重重落在矮几上,碧绿的茶汤溅了出来,在深色的木面上晕开一片湿痕。他抬起头,那张一贯沉稳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明显的怒意。眼睛瞪得老大,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您在开玩笑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近乎质问,“您是想让在下被骏河的呆瓜羞辱吗?”
平手政秀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失态惊到。他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茶碗捧到唇边,轻轻吹散热气,然后才抬眼看向信行。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一来,”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您和他的目的都是上洛,上洛后都是同朝为官的,自然不可能撕破脸。”
他啜了一口茶,继续道:“二来,您可以获得今川家武力的保护,平安上洛。”
“可是这等于表明我织田家要屈居于今川家之下!”信行的声音依然带着怒意,但已克制了许多。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了身体。
平手政秀放下茶碗,发出一声轻叹。那叹息声很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在这东海道,我们织田家现在的确屈居今川家之下。”他直视信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是事实。”
这话说得如此直白,让在座所有人都心头一凛——真话才最伤人。
“如果真能让目前掌握骏远三志、北伊势势力似乎愿意景从的今川家相信,织田家愿意屈居其之下,”平手政秀继续道,语速依然缓慢,“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他伸出手,用枯瘦的手指在矮几上虚划,仿佛在勾勒地图:“今川义真这次去伊势,本身声势就不小,还吸引了海西服部党、长岛愿证寺、大凑众势力支持。他们真认为织田家愿意屈居其下,并且把主要精力放在伊势方向,就真的太好了!”
老人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信行脸上。那双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迫切:
“织田家,太需要时间了!”
这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信广深深吸了一口气,信光闭上了眼睛,连信长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短刀的刀柄。
平手政秀说得没错。硬实力上,虽然尾张是57万石的大国,其石高和商贸利益一国之富足以匹敌骏河、远江的总和还有富裕,但问题是——胜幡织田家手里头,就只有半拉尾张。
北有岩仓织田家虎视眈眈,东面更是直面如日中天的今川家。织田家想要真正和今川家叫板,最起码得统一尾张这57万石,再加上控制一半以上美浓的斋藤道三作为盟友。
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如果让织田信行卖个脸,做一个愿意屈居的姿态,就能让今川家产生误判,将主要精力放在伊势方向,给织田家留出宝贵的发育时间,好解决岩仓织田家、支援“父慈子孝”的斋藤家……
这笔买卖,怎么看都划算。
漫长的沉默。
织田信行垂下眼帘,盯着矮几上那滩已经冷掉的茶渍。他的手指在膝上收紧,又松开,再收紧。最终,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行。”
只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三弟啊,”信长忽然又笑了起来,那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这样你也能蹭上大场面了!”
信行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闭上眼,深呼吸,再睁开时,脸上已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多年的修养让他硬生生憋回了想骂出口的话——虽然那些话已经在喉咙里滚了无数个来回。
平手政秀瞪了信长一眼,目光严厉。信长耸耸肩,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收敛了笑容,但眼中那抹玩味的神色却并未完全消失。
第一件事定了下来,信行开始讨论另一件事。他重新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碗,却并未饮用,只是握在手中,仿佛需要借那点冰凉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动身上洛后,柴田大人和林秀贞大人留在末森城主持事务。”他说道,声音恢复了条理,“家臣里,我主要带林通具、山口教继、津津木藏人……”
“不。”
平手政秀打断了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信行的话戛然而止,他抬眼看向老人。
“您上洛,对织田家是有任务的。”平手政秀缓缓道,“争取胜幡织田家获得全尾张的守护代地位。林佐渡可以帮您和朝廷、幕府沟通,让尾张只有一个守护代——”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信长,“那就是您的兄长信长。”
信长的眉毛挑了挑,没说话。
“但林通具不行。”平手政秀的语气变得坚决,“就让他留在末森,辅佐柴田胜家吧。”
信行的眉头再次皱起。他的家臣们也是有立场和能力之分的。在他看来,林秀贞能帮他跟幕府、朝廷沟通,那没问题。但以林通具的本事,可没能力帮自己留下的柴田胜家挡住一些明枪暗箭——特别是那些可能来自织田家内部的“暗箭”!
他想要坚持,但话还没出口,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堪十郎。”
是织田信光。这位一直沉默的叔父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沉稳。他放下茶碗,看向信行,目光中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安抚意味。
“你放心,”信光缓缓道,“我在守山,会帮助柴田修理亮看好末森的。”
这话说得平淡,分量却极重。他用自己来给平手政秀的安排背书,同时也表明,他会填补信行离开后,胜幡织田家在尾张东面防线的力量空缺。
从胜幡织田家的整体利益来看,这确实是最完美的安排。柴田胜家守城,林通具辅佐,织田信光在守山城作为后援和制衡——一条完整的防线,既能抵御外敌,也能防范内部可能的不安分因素。
但织田信行坐在那里,握着冰冷的茶碗,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他感觉到,似乎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正从四面八方伸来,伸向父亲信秀临终前留给他的那些利益、那些城池、那些家臣的忠诚。那些手,有的来自对面嬉皮笑脸的兄长,有的来自这位看似公允的叔父,有的甚至可能来自眼前这位为织田家操劳了一生的老臣……
“那么,”信行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就按监物大人的安排吧。”
他放下茶碗,站起身,向众人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拉开侧厅的纸门。
腊月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吹散了室内的茶香与炭火气。信行迈步走入寒风之中,背影挺直,脚步稳健,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了他未来命运的密议,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茶会。
纸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侧厅内,炭火盆里的火苗跳动了一下,映亮了剩下的四张脸。
平手政秀轻轻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茶具。信光闭目养神。信广依旧眉头紧锁。
窗外,寒鸦再次掠过神宫的上空,啼叫声撕破了冬日的寂静,久久回荡在热田松林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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