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帝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镜中。
那里面映出的,是一个精致、高贵、威严的面容。
但是再怎么威严的面容也遮掩不住藏在眼神深处的疲惫和灰败。
昔日锐利的眼神如今只剩下一种难以言说的颓败。
他几乎认不出自己。
“丹药?先不吃了,将这琉璃镜送到怡妃宫里吧!”
景佑帝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福公公连忙应下,示意小内侍小心抬起琉璃镜。
琉璃镜被抬走了,殿内重新恢复了沉寂,只剩下淡淡的檀香,袅袅缭绕。
梁祁靠在软枕上,闭上眼,似乎极为疲惫。
“福安”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你说,这镜子……工部是如何造出来的?如此清晰,纤毫毕现,连……连朕眼角的纹路,都照得清清楚楚。”
福公公心中一凛,揣摩着圣意,小心回道:“老奴愚钝,只听闻是王侍郎带着虞部的工匠,反复试验了无数配方火候,才得了这无瑕透明的琉璃,又镀以秘银,方有此神异效果。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王清晨……”梁祁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他倒是个能做事的,每每都有惊人之举,朕记得掌心雷也是他做的吧?”
“回陛下,正是,王大人还制作了横刀,水泥,琉璃窗,听说工部现在还在试制另一件新鲜事物,也不知制成没有?”
“嗯,这么久也没个赏赐什么的,朕是否有些亏待良臣了?”
“听闻源家小姐最近身子渐重,不久便有喜事,皇爷若是有意,不若赏赐小家伙好了!”
“你啊!就这么办吧!”
“对了,源徒现在在何处?”
“魏国公护送您回来之后便一直在东郊整兵,您是有事要召见他吗?”
“没事,只是随口一问!”
福公公垂首侍立,不再接话。
“去吧,朕乏了!”梁祁眼睛微闭。
“要不,再请张医正给陛下看看?”福公公担忧道。
“不了,休息休息便好”梁祁声音渐缓,随即不再说话,仿佛又睡了过去。
福公公悄悄松了口气,示意殿内侍候的宫人再添些安神的香料,自己则无声地退到阴影处,如同殿内一道沉默的影子。
……
工部衙署
“农公不必过于忧心,”王清晨宽慰道。
“陛下若是不满意必会言明,既然赏赐下来,便是认可。”
农禾叹了口气,眉间皱纹更深了些:“但愿如此吧。如今这情势……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也觉得这段时间工部实在太跳了。
下午,工部难得放假,王清晨也回家和家人团圆。
今年中秋,京师少了往年的喧闹,但各家各户依旧挂了灯笼,吃了月饼。
王清晨休假在家,陪着源冰在庭院中慢慢散步赏月。
“夫君,今月似何年?”源冰倚着王清晨,轻声道。
“嗯,年年岁岁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王清晨揽着她的肩,心中一片宁静。
源冰温柔地笑了,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中秋过后,朝中的气氛愈发微妙。
景佑帝的病况成了百官关注的焦点,甚至有些官员明里暗里前去太医署打听情况。
但是,越没有消息传出来,百官的心就越发地紧张。
恰逢此时,左相崔珏正式告老致仕,这老家伙或许嗅到了危险想要及时抽身,拖了这么久,梁朝请示景佑帝之后允其恩荣致仕。
左相之位自然由杜秀臣接任,右相之位则由世家代表尚书令王冕兼任。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毕竟景佑帝打压世家从未断绝,此时将世家代表抬上这个位置,发出的又是什么信号。
而王清晨依旧每日到工部点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透明琉璃的改进和工部工坊的建设事宜上。
工部如今的几件拳头产品都是利润极高之物,比如镜子,琉璃,水泥等,农禾自然没有敝帚自珍的心思。
和户部商议之后,这些物品由工部生产,户部专卖,利润两部均分。
而户部更是在京郊给工部批了几十顷的工坊用地,用以支持工部工坊的建设。
而工部匠人坊的老弱也将填充进这些工坊做工,届时还会招收更多的雇工。
或许大朔的官方专业手工作坊便在此时诞生了。
同时王清晨也让郑良组建船队之余,开始进行钱庄的试行。
如今已经有可观的银元开始流入市场,尽管只在少部分人中间流通,但这已经是一个极为乐观的信号。
所以王清晨才敢进行钱庄的试行。
也是为了以后银行业打下基础,目的自然是推动金融业以及商业的发展,进一步繁荣商业。
八月二十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骤然转凉。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宫中急促的钟声便撞破了京师的宁静。
那不是寻常的报时钟,而是连绵不断、低沉肃穆的哀钟。
王清晨正在用早膳,闻声动作骤然一滞,筷子落在碗沿,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源冰也停下了舀粥的手,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护住高隆的腹部。
“夫君……”
王清晨深吸一口气,按住她的手,声音竭力保持平稳:“无事。我需即刻入宫。你在家好生待着,紧闭门户,任何人来访都称病不见。”
“墨涤”王清晨起身大声招呼道。
“公子!”
“紧闭府门,带着府内下人,护好家里”王清晨提了横刀骑着春风便往工部行去。
出得府门,只见街巷之上已有不少官员家丁探头张望,面露惊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皇城方向,钟声依旧一声接一声,沉重地敲在每个人心上。
抵达宫门时,那里已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官员,大多神色惶然,交头接耳。
宫门守卫比平日森严数倍,披甲执锐的禁军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位试图靠近的官员。
“王侍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丁成文,他气喘吁吁地赶到,低声道。
“大人,宫里传出消息……陛下……陛下凌晨驾崩了!”
尽管早有预感,亲耳听到这消息,王清晨的心还是猛地一沉。
景佑帝梁祁,终究没能熬过这个秋天,自从上次陛下抱恙,或是病情恶化,又或是什么?
他不知道。
“太子殿下呢?”王清晨立刻抓住关键。
“已在灵前即位。杜相、王相……还有几位国公爷都在里头。”丁成文的声音压得极低。
“宫禁已经全面戒严,是魏国公亲自调的兵。”
源徒?自家老丈人,王清晨眉头微蹙。
自家岳父怎么会在此刻掌控京畿兵权?
自从王清晨回京之后,他还没见过老泰山,听说一直待在军中,这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官员们被要求按品级分批入宫哭临。
王清晨作为工部侍郎,品级不低,但并非最核心的班列。
他只能随着人流,在内侍的引导下,前往设灵的大殿。
宫阙重重,白幡已然挂起,沿途所见宫人皆缟素,低头疾行,无人敢喧哗。
压抑的哭声从大殿方向隐隐传来。
步入殿内,檀香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气息混合在一起。
巨大的棺椁安置于正中,新任右相王冕正高声宣读着景佑帝的遗诏,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
新帝梁朝一身孝服,跪在灵前最前方,背影单薄却挺直。
杜秀臣、源徒等重臣分跪两侧。
王清晨跪在后方官员之中,目光快速扫过前方那些重臣的背影。
他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紧张和对峙正在这哀戚的氛围下涌动。
遗诏的内容并无太多新意,无非是传位太子,嘱托辅臣,但每一句都关乎未来朝局的走向。
哭临仪式漫长而煎熬。
王清晨心中念头急转。
陛下驾崩,新皇初立,此刻最是权力交接的脆弱时刻。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会甘心就此蛰伏吗?
那些蛰伏在深处的又有哪些人?
他的目光在宗室,亲王,以及靠前的国公几人身上流转,最终落在梁朝身上。
他并未见到自家妹妹的身影,只有小胖子凑在梁朝身后哭的肝肠寸断,或许是真的伤心了。
仪式间歇,官员们得以稍作休息,被引至偏殿用些茶点。
无人真有心思饮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换着信息和猜测,甚至有些对景佑帝过度缅怀的,此时仍旧在低声抽泣。
“陛下怎么会突然驾崩呢?”
“听说是陛下的贴身内侍给陛下服用了过多的丹药导致”
“你是说福公公?”
“听说福公公已经被太子殿下抓捕,至于是与不是,此刻难下定论”
“慎言!现在应该叫新皇!”
……
王清晨注意到,透露消息的应当是太子一系的官员。
这让他有些不好的猜想。
他当初看出陛下的病体却没有告知梁朝也是基于这个猜想。
炼丹所在何处?雷城。雷城何人掌控?太子。
难道景佑帝没有一点防备之心吗?
王清晨不知道。
他看到农禾在不远处,脸色凝重,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切勿多言。
接下来便是新皇召见群臣,安抚众臣之心,好在梁朝得位很“正”,并没有遭遇什么阻碍。
看到自家外公时刻护在梁朝左右,王清晨能够肯定他们之间肯定做了交换。
至于是何种交换,王清晨现在还想不到,但是迟早会露出马脚。
但是已经没有意义了。
王清晨随众臣叩拜新君,山呼万岁之声在殿中回荡,却掩不住那份暗流涌动的紧绷。
新帝梁朝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恸与沉稳,安抚群臣,重申先皇遗志,一切依礼制进行,看似波澜不惊。
然而,退朝之后,真正的暗潮才开始涌动。
王清晨正欲随工部同僚离去,一名身着东宫内侍服饰的宦官悄无声息地靠近,低声道:“王侍郎,陛下口谕,请您暂留片刻,于偏殿觐见。”
王清晨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点头应下。
他注意到不远处,亦有数位官员被类似的内侍引走,其中既有杜秀臣、源徒这样的核心重臣,也有几位关键部位的尚书,甚至还有两位宗室亲王。
这短暂的滞留,已然透出新朝权力格局的初步筛选。
在偏殿等候不久,王清晨便被引入一间布置更为雅致却也更为私密的暖阁。
梁朝已褪去最外层的孝服,只着素色常服,坐在窗边的榻上,眼底带着血丝与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目光却锐利如刀。
杜秀臣、源徒已在场,此外还有一位是宗正寺寺卿梁堂。
“臣,王清晨,叩见陛下。”王清晨依礼参拜。
“溪言不必多礼,此刻并非正式朝会。”梁朝的声音略显沙哑,抬手虚扶。
“赐座。”
内侍搬来绣墩,王清晨谢恩后谨慎坐下。
梁朝的目光扫过在场几人,沉声道:“留诸位爱卿于此,实因国丧期间,百事待举,朕心哀痛,然社稷为重,有几件紧要事需即刻议定,方能安稳人心,稳固国本。”
梁朝继续说道:“陛下陡然崩殂。如今首要之事,乃是先皇大殓、山陵寝制及新皇登基大典,此为国体,须即刻着礼部、太常寺、鸿胪寺及钦天监严谨操办,并明发天下。”
“此事由杜相总揽,王相(王冕)协同,务必周全。”
“是,微臣领命”杜秀臣和王冕出列行礼。
“其二,京畿防务乃重中之重。先皇驾崩,恐有宵小之辈心生妄念,魏国公,京畿安危就交由你手。”
源徒接口,声音沉稳有力。“臣已遵陛下旨意,调遣忠诚可靠之兵马,加强四门及皇城守卫,并派斥候监察京畿周边动静,目前一切平稳。然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臣请旨扩大巡防范围,并授予各城门守将临机决断之权,以防不测。”
梁朝沉吟片刻:“可。然需明确,无兵部与朕之手令,任何兵马不得擅自调动。魏国公,此事你与兵部仔细斟酌个章程上来。”
“臣遵旨。”
随后,几人又就国丧期间官员值守、驿传畅通、边关预警等事快速交换了意见。
梁朝处理得飞快,条理清晰,显然早已深思熟虑。
王清晨静静听着,心中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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