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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9章 龟兹攻防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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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的天地,总觉与中原不同。尤其是这龟兹左近,浩瀚沙碛环绕,孤城独立,更显苍穹之高远,宇宙之苍茫。

时值破晓前最寒冽的时分,夜穹的墨色尚未褪尽,东边天际却已裂开一道极细极长的鱼肚白,宛若天神挥剑,划开了昏晓的界限。

寒气自干燥的沙土中、从斑驳的城墙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凝成肉眼难见的冰晶,附着在一切物事之上。

城头垛口积着的一层薄薄白霜,被微曦一照,竟反射出些许晶莹,只是这晶莹,冷得彻骨。

昼夜交替间的温差,使得空气中最后一点水汽也凝结了,化作冰冷的露珠,悬在残破的旌旗角、锈蚀的兵刃尖,乃至守卒们冻得青紫的眉睫之上,随着他们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仿佛下一刻便要冻成冰凌。

龟兹城头,起初只有零星几个黑影在垛堞间缓慢移动。不多时,人影多了起来,三三两两,倚着城墙,或蹲或坐,间或有一两声低沉的咳嗽与兵甲碰撞的轻响,打破了这死寂清晨的沉默,渐渐有了几分喧闹,只是这喧闹,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与压抑。

仔细看去,这些守城兵卒的甲胄,早已不复昔日“大华领军卫”的光鲜,铁叶子锈迹斑斑,皮革衬里磨损开裂,不少地方用粗麻绳勉强捆缚着,露出内里脏污的棉絮。

一张张面孔,无不写着风沙与岁月的痕迹,胡须杂乱,如同枯草,掩不住深陷的眼窝与干裂的嘴唇。

有年长者,鬓角已染白霜,眼神却如荒漠中的老狼,警惕而坚韧;亦有年少者,面容稚嫩尚未完全褪去,却被连日的苦战与饥渴折磨得眼神黯淡。

一股绝望与坚忍交织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浓雾,弥漫在这不足五百人的队伍之中,压得人喘不过气。

城墙一处背风的角落,一个被唤作范羌的老兵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下意识地伸手,在冰凉的城墙垛口上抹了一把。

掌心立刻沾满了冰冷的露水与灰尘的混合物,他也顾不得许多,胡乱地将这冰水混合物在脸上搓了几把,刺骨的寒意瞬间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

范羌定了定神,撑着身子站起,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城下。

这一看,饶是早已习惯,心仍是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

只见龟兹城外,塞尔柱大军的营帐连绵不绝,如同草原上疯长的毒蘑菇,一直铺陈到视线的尽头。旌旗招展,营火星星点点,数万敌军如同铁桶般,将这座孤城围得水泄不通。

城下不远处,几处塞尔柱人的灶坑正冒着袅袅青烟。一些塞尔柱士兵围着大锅,将刚刚宰杀、还带着血丝的整块羊肉,胡乱剁了几下,便扔进翻滚的沸水中煮着。

一股带着腥膻气的肉香,随着清晨的微风,飘飘荡荡,竟传到了城头之上。城上一些饥肠辘辘的士兵,忍不住抽动着鼻子,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喉结上下滚动。

范羌只瞥了一眼,便厌恶地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艹!杂毛畜牲!吃东西都不会吃!果然是蛮夷!” 在他看来,这等茹毛饮血般的烹煮,简直是暴殄天物,更勾起了他腹中因长期半饥半饱而产生的烦躁。

这般骂着,负责分发口粮的士卒正好走了过来。

范羌默默接过今日的配给,一块巴掌大小、硬得能硌掉牙的粗面饼。他看也没看,随手撕下一半,将剩下的一半紧紧攥在手里。

接着,范羌抬起脚,毫不客气地踹向旁边一个还在裹着破旧军毯昏睡的少年兵卒屁股上,力道不轻不重:“驴蛋!天亮了!起来吃‘猪食’了!”

那被称为“驴蛋”的少年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得浑身一激灵,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猛地从地上弹起,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手已经下意识地“仓啷”一声拔出了身边的长刀,胡乱向前挥舞,口中兀自大喊:“艹!狗娘养的黄毛鬼,爷爷在此!来呀!”

驴蛋这睡迷糊了的应激反应,顿时引得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咧嘴笑道:“驴蛋,你这梦做得可够香的,梦里砍了几个黄毛鬼的脑袋啊?”

另一个瘦高个儿打趣道:“怕是梦见他邻村的姑娘了吧?把咱们当成抢亲的了!”

第三个声音揶揄道:“小子,精神头不错,待会塞尔柱人真上来了,你第一个冲!”

驴蛋这才彻底清醒过来,看清周遭都是自己人,顿时臊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讪讪地将长刀归鞘。

他接过范羌扔过来的那半张硬饼,握在手里,却没有立刻去吃,只是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犹豫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抬起头,望向范羌:“范叔!你说……朝廷的援军,啥时候能到呀?”

范羌正用力咬着那梆硬的胡饼,腮帮子因用力而鼓起,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他目光扫过城下那些如同蚂蚁般蠕动的塞尔柱营帐,悠悠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回答驴蛋,又像是告诉自己:“快了吧!”

驴蛋低头看着手中那半张能当砖头使的饼,喉头又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了:“范叔,俺……俺娘以前在家养蚕。有一回,蚕匾里有几只蚕染了病,身子都发黑了。俺娘她……她连夜就把那半匾蚕都……都挖坑埋了。一边埋一边掉眼泪,说……说宁肯现在亏点,也不能让这病传到其他蚕匾里,把一整年的收成都毁了。”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拐弯抹角、穷酸起来了!”范羌转过头,瞪了他一眼,语气带着斥责,但眼神里却有一丝了然的复杂。

驴蛋被他一瞪,脑袋垂得更低,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叔,我的意思是说……从龟兹到长安,就算路上不太平,快马加紧,四十天怎么也够一个来回了。

可……可咱们被困在这鬼地方,都快两百天了……音讯全无。我……我看朝廷是……是不会来了!”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带着浓重的气馁与绝望。

范羌一时沉默,他注意到,不仅驴蛋,周围好几个竖起耳朵听的士兵,目光也都聚焦在他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同样的疑问与几乎熄灭的希望。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尘沙味的空气,将胸口那股郁结之气强行压下,用一种异常坚定的语气说道:“朝廷……或许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但杨将军一定会来!”

“范大哥,话是这么说,可咱们心里都清楚!”不远处,一个身材魁梧、胳膊比常人大腿还粗的汉子,没好气地接话道,“咱们是败军之将,是领军卫的残兵!人家麟嘉卫呢?是天子的亲军,是天潢贵胄!

去年打西夏的时候,他们东路军就跟咱们中路军不对付。我看呐,他们巴不得我们这群‘累赘’早点死绝在这龟兹城里,干净!”

范羌摇了摇头,沉声道:“马奎,话不能这么讲。虽分属不同军卫,但袍泽之间,终究还有一份香火情。

杨将军此人,我虽接触不多,但听闻他常对麾下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犯我大华者,虽远必诛;属我大华者,虽远必救!’

这话,总不是假的!”

“你信?”驴蛋用力咬了一口硬饼,碎屑从他嘴角掉落,他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范羌,反问出声。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我信!”范羌没有任何犹豫,用力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杨将军可以为了百姓,不惜孤身杀皇子;可以不顾自身清誉,铁腕镇压鱼肉乡里的地方豪强;更是对麾下士卒视如兄弟,同甘共苦!

去年国战,他麟嘉卫是跟我们中路军有些摩擦,可后来战事吃紧,他们节余的轰天雷,是不是也咬牙分了一批给我们?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这人,公私分明,心中装着的是整个大华,是所有的大华将士,绝不会囿于门户之见,坐视我等覆灭!

况且,如今朝中有梁王坐镇,梁王爱民如子,人所共知,想来……也不会轻易放弃我们这些为国戍边的儿郎!”

“说得好!”一声清越而沉稳的大喝,自身后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中年将领,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下,正迈步登上城头。

此人年纪约在四旬上下,面容饱经风霜,刻满了风沙与连年征战的痕迹,皱纹如刀削斧凿,刚毅坚韧。

他身上那套铠甲亦是破损多处,护心镜上有着明显的凹痕,肩吞也有些变形,但每一片甲叶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在渐亮的晨光中,反射着冷冽的寒光。

尤其慑人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之中,却亮得吓人,如同荒漠夜空中最璀璨的寒星,里面蕴藏着无尽的疲惫,更有一种磐石般的意志。

来人正是这龟兹城的主心骨,领军卫最后的指挥官——耿伯宗。

“将军!”范羌、驴蛋、马奎以及周围所有士兵,纷纷挺身,肃然行礼。

尽管甲胄残破,尽管面带饥色,但这一刻,他们的腰杆却依旧挺得笔直如松。

耿伯宗微微颔首,目光如电,扫过城头每一个士兵的脸庞,将他们脸上的疲惫、迷茫、乃至那一丝深藏的恐惧都看在眼里。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朗朗,传遍城头:“兄弟们!范羌说得在理!可眼下,更要紧的是咱们自己!正所谓,自救者,天救之;自弃者,天弃之!

若我们自己先放弃了希望,熄灭了心中那团火,那即便长眠于此,马革裹尸,又能怪得了何人?又能指望何人铭记?”

耿伯宗猛地转身,手臂抬起,指向城下那连绵无际的塞尔柱大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愤与决绝:“洪德寨一战,我们领军卫主力受损,是为国受挫!韦州一战,我们更是近乎全军覆没,那是我们领军卫永远的耻辱!

今日,你我站在这里,站在这龟兹城上、这片脱离中原故土已有数十载,却依旧流淌着大华血脉的土地上!我们领军卫,还能输吗?我们还输得起吗?!”

“不能!不能!!”城头上,这不足五百人的队伍,仿佛被点燃的干柴。

所有士兵,无不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高举手中残破的兵刃,嘶声呐喊。

声浪汇聚,冲上云霄,震得城头的霜似乎都在簌簌掉落。对于他们而言,洪德寨、韦州的耻辱,只能用血来洗刷。

这龟兹城,这五百人,便是领军卫最后的种子,最后的尊严。他们已无路可退,唯有以此残躯,凭这孤城,以满腔热血,铸就领军卫最后的荣耀。

就在这悲壮的呐喊声余音未绝之际,城下塞尔柱大营中,突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号角声。

紧接着,便是如同夏日闷雷般滚滚而来的马蹄声,初时遥远,瞬息间便已逼近,大地开始微微颤抖。

“将军!黄毛鬼子又上来送死了!”范羌一个箭步冲到垛口边,大声向耿伯宗禀报。

耿伯宗凝眸远眺,只见塞尔柱军阵之中,烟尘大起,无数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出。

他们的战法,迥异于大华,轻骑兵在前,依仗快马弯弓,进行骚扰和骑射,试图压制城头;其后跟着身着简易皮甲、甚至无甲,手持弯刀、战斧的步兵,扛着简陋的云梯,如同潮水般涌来;更远处,还有少量身着锁子甲的重骑兵压阵,阳光照在他们的盔甲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整个攻势,层次分明,气势骇人,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仿佛要将小小的龟兹城一口吞噬。

“看来这塞尔柱的突厥王子阿尔斯兰,是等不及要拿下我们这颗钉子了!”耿伯宗冷哼一声,脸上毫无惧色,反而露出一丝决然的战意,“全军听令!按预定部署,各就各位!让这些蛮夷,再尝尝我大华领军卫的厉害!”

“遵令!”城头之上,怒吼声整齐划一。

刹那间,刚才还弥漫着悲壮与压抑气氛的城头,瞬间化作一部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

弓箭手们迅速占据各个垛口,张弓搭箭,箭簇斜指下方;力士们则吼着号子,将几架保养得当、但依旧显得古老的投石机推至预定位置,另有辅兵将一个个黝黑的、装满火油的陶罐搬来,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投石机的皮兜之内。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跟随着了望塔上那名目力极佳的哨兵。

“敌军距城四百步!”哨兵嘶哑的声音在风中传来。

耿伯宗双手紧紧握住冰冷的城墙垛口,死死盯着那如同沙漠风暴般席卷而来的塞尔柱军阵,瞳孔之中,倒映着漫天烟尘。

“三百步!风向东风,风力中等!”哨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急促。

耿伯宗眼眸中寒光一闪,厉声下令:“投石机——!预备——!”

命令传下,操作投石机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

沉重的绞盘被奋力转动,粗壮的抛竿被缓缓拉下,发出“吱嘎吱嘎”令人牙酸的声响,在城头回荡不绝。

“两百步!!”哨兵的喊声已带上了破音。

耿伯宗“噌”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指向城下汹涌的敌潮,用尽全身力气怒吼:“放!!”

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沉闷而巨大的声响炸开。

数架投石机的抛竿猛地弹起,巨大的惯性将皮兜中的黑色陶罐狠狠抛向高空。那些陶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令人心悸的抛物线,带着死亡的呼啸,向着冲锋的塞尔柱军阵猛砸下去。

只见,一个陶罐不偏不倚,正砸在一个高举弯刀、嗷嗷叫唤的塞尔柱步兵头顶。那陶罐本身重量加上下坠的冲击力,何等恐怖?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如同熟透的西瓜被重锤砸碎,那步兵的头颅瞬间变形,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直接委顿在地。

陶罐随之炸裂,里面黏稠、刺鼻的火油四散飞溅,将他周围几名同伴淋了个满头满身。

又一陶罐落在稍显密集的骑兵队中,砸在沙地上,“嘭”地碎裂。碎片如同暗器般迸射,将旁边一匹战马的后腿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战马惊嘶人立,将背上的骑士甩落马下,顿时引起一小片混乱。罐中火油汩汩流出,迅速浸湿了一小片沙地,散发出浓烈的气味。

还有的陶罐落在了一架正在被推动的简易云梯附近,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人员,但碎裂后飞溅的火油,将推车的几名塞尔柱辅兵和云梯的木制部分都染上了大片油污。

这轮陶罐攻击,并未造成大面积的伤亡,但被砸死砸伤者的惨状,以及那流淌一地的、不知何物的黑色油脂,还是在塞尔柱前军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然而,在后阵督战官的厉声催促与战鼓的激励下,冲锋的浪潮只是稍微一滞,便又以更加疯狂的势头涌向城墙。

“一百五十步!!”了望哨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弓箭手!”耿伯宗刀锋前指,声震四野,“三轮齐射!放箭!”

嗡——!

仿佛一片巨大的蝗群腾空而起。

城头之上,早已蓄势待发的弓箭手们同时松开了弓弦。数百支利箭组成的箭雨,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遮天蔽日,如同一张死亡之网,向着城下一百五十步左右的敌军覆盖下去。

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塞尔柱轻骑兵,正挥舞着弯刀,试图格挡箭矢。一支角度刁钻的羽箭却从他弯刀挥舞的空隙中钻入,精准地射穿了他未被皮甲覆盖的咽喉。

他身形猛地一僵,手中的弯刀“当啷”落地,随即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从马背上栽落,一只脚还挂在马镫里,被受惊的战马拖着一路狂奔,在沙地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另一个手持圆盾的塞尔柱步兵,下意识地将盾牌举起护住头脸。然而,一支势大力沉的破甲箭,竟然“噗”地一声,直接射穿了他那蒙着牛皮的木质圆盾。

箭尖透盾而出,虽未深入,却吓得他魂飞魄散,动作一慢,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箭便射中了他的胸膛和手臂,惨叫着倒地翻滚。

三轮箭雨洗礼之下,塞尔柱人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挫,前排倒下了一片。

耿伯宗见状,放声大笑:“此乃大华神箭,取自天山寒铁,淬以孔雀胆液,中者必有异事发生!尔等蛮夷,还不速退!”

塞尔柱前军指挥官,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听得懂一些汉语,闻言又惊又怒,挥舞着战斧大吼道:“休要听他故弄玄虚!华军人少,已是强弩之末!勇士们,给我冲!先登城头者,赏黄金百两,女奴十名!给老子冲啊!”

说着,他竟一夹马腹,身先士卒,朝着城墙缺口处猛冲过来。

耿伯宗在城头看得分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他猛地将佩刀交于左手,右手伸出,旁边亲兵立刻将一张早已引燃的火弓递到他手中。

耿伯宗张弓搭箭,箭簇上燃烧的火焰映亮了他坚毅的面庞。

“火箭准备——!”耿伯宗拉满弓弦,声如雷霆。

刹那间,城头之上,无数支箭簇缠绕着浸油麻布,弓弦绷紧的声音响起,直指城下。

“放!”

嗡——!

又是一片箭雨腾空,无数燃烧的火箭,划破因为尘土和硝烟而变得昏暗的天空,如同流星火雨,精准地扑向城下那些之前被火油浸染的区域。

红光落地,异变陡生!

最先遭殃的,便是那些身上、盾上、云梯上沾染了火油的塞尔柱士兵。

那个之前被火油淋了满身的步兵,一支火箭正好钉在了他脚下的油渍上。“轰”的一声,火焰如同有了生命般,瞬间窜起,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瞬间变成了一个凄厉惨叫的火人,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在原地打转,最终踉跄着撞向旁边的同伴,又将火焰传递了过去,引发更大的混乱。

那架被火油污染了部分的云梯,被几支火箭同时命中。干燥的木料遇上猛火油,几乎是瞬间便燃起了熊熊大火,火舌疯狂舔舐着木质结构,浓烟滚滚。

推着云梯的士兵被烧得惨叫连连,纷纷弃车而逃,那云梯很快便化作一堆燃烧的废柴。

地面上那些流淌汇聚的火油,被火箭引燃,顿时形成了一片片移动的火海。火势顺着油迹蔓延,烧着了倒毙的战马尸体,烧着了丢弃的旗帜,更将许多陷入其中的塞尔柱士兵的双脚点燃。

他们惨叫着,在火海中翻滚、扑打,却无法扑灭那黏稠的火焰,空气中迅速弥漫开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无法呼吸,哀嚎呻吟此起彼伏。

前军瞬间陷入一片火海,攻势彻底瓦解。人马互相践踏,哀嚎遍野,原本凶悍的冲锋阵型,变成了一锅翻滚的死亡粥糜。

后方,塞尔柱大军本阵之中,此次围城的主帅,塞尔柱王子阿尔斯兰,正端坐于一匹神骏的阿拉伯战马之上。

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面容竟出乎意料地俊美,高鼻深目,皮肤因常年征战呈健康的古铜色,一双碧色的眼眸如同沙漠中的湖泊,深邃而桀骜。

他头戴一顶象征王室身份的精致尖顶铁盔,盔上镶嵌着宝石,身披一件用料华贵的锁子甲,外罩一件绣着金色纹章的黑色战袍,显得贵气逼人而又杀气凛然。

看到前军在火海中崩溃的景象,阿尔斯兰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但随即恢复冷静。

他当机立断,对身旁传令官道:“鸣金!收兵!让前军撤下来,今日不攻了。”

“是!殿下!”传令官立刻挥舞信号旗。

收兵的号角声凄厉地响起。残余的塞尔柱前军如蒙大赦,狼狈不堪地拖着伤员,丢弃装备,向后溃退。

阿尔斯兰轻轻一夹马腹,在数十名精锐亲兵的簇拥下,缓缓策马前行,一直来到距离龟兹城墙一箭之地外,方才停下。

阿尔斯兰抬头,目光锐利,直接落在城头耿伯宗的身上。

他运足中气,用带着浓重口音、却还算清晰的华语,向着城头大声呼喊:“耿伯宗!本王知道,你们龟兹城内的水源,早已断绝多日!靠收集雨水、榨取马粪,又能支撑到几时?负隅顽抗,不过是徒增伤亡!

本王敬你是条汉子,若肯开城投降,本王以塞尔柱王室荣誉担保,定不伤你及麾下士卒性命,还可许你高官厚禄!何必为了一个早已将你们遗忘的朝廷,葬送这满城生灵?

若执迷不悟,待我大军踏破此城之日,必将鸡犬不留,寸草不生!”

城头之上,耿伯宗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哈哈大笑。

他转头示意亲兵靠近,那亲兵会意,立刻将随身携带的一个皮质水囊递上。

耿伯宗接过,拔掉塞子,看也不看,手臂猛地一挥,将囊中清水如同瀑布般,径直泼向城下。

清水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洒落在干燥的沙地上,瞬间便被吸收,只留下几点深色的湿痕。

耿伯宗将空水囊随手扔给亲兵,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城下的阿尔斯兰,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与鄙夷:“黄毛小儿!看见没有?我城内有的是水源!跟我大华天兵斗?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颗脑袋够砍!

区区蛮夷,也配在本将面前妄言?有本事,你就尽管挥兵来攻!看是你这两万乌合之众先踏平我龟兹,还是我领军卫将士,先杀得你片甲不留!来呀!”

耿伯宗这番举动,这番言语,极尽羞辱之能事。

城头守军见状,无不士气大振,纷纷跟着鼓噪起来,嘲笑声、怒骂声响成一片。

阿尔斯兰俊美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碧色的眼眸中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马鞭,强行压下立刻挥军攻城的冲动,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冰冷的冷哼:“哼!不知死活的东西!本王倒要看看,你这股硬气,还能撑到几时!”

当即,阿尔斯兰猛地拨转马头,不再看城头一眼,对身旁的心腹亲兵低声问道:“乌孙国的人,何时能到?”

那亲兵连忙躬身,低声回禀:“回殿下,乌孙国王派来的使者昨日已到,言道其国中兵马已集结完毕,最多十日,便可抵达龟兹城下。

乌孙王已亲口承诺,届时会依计行事,假意援救,实则诈降入城,与我军里应外合!龟兹城……必破无疑!”

阿尔斯兰闻言,脸上的怒色稍霁,嘴角重新浮现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倨傲笑容:“哼!若不是本王志在大华万里锦绣河山,意在节省兵力,以备日后与大华主力决战,又岂会被这区区龟兹弹丸小城,阻拦如许久?”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传令!收兵回营!严密监视,一只鸟也不许从龟兹飞出去!再让他们……多活十天!”

说罢,阿尔斯兰不再停留,一抖缰绳,在亲兵卫队的簇拥下,向着华丽的中军大帐疾驰而去。

身后,塞尔柱大军如同退潮的海水般,井然有序地撤回了营寨。沉重的营门缓缓关闭,只留下城下那片狼藉的战场,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与焦糊气味。

龟兹城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劫后余生的士兵们相拥而庆,尽管疲惫,尽管饥渴,但又一次击退强敌的胜利,足以让他们暂时忘却困境。

然而,在这片欢呼声中,主将耿伯宗,却独自一人,凭垛而立。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深锁的眉头和眼眸中化不开的浓重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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