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报自便是唐军已占渡口。
览罢急报,帐中诸将俱是相顾。屈突通神色凝重,说道:“不意李世民用兵如此迅疾果决,竟只以千骑,便敢袭夺渡口!果如陛下所料,刘季真疏忽防备,致使渡口失守。更可虑者,李世民既得渡口,即可源源接应后军。陛下,臣愚见,宜当速檄王君廓,急行驰赴,令他当趁唐军主力未到,夺占渡口之唐军才只两三千之际,合刘季真部,务於日内将渡口夺回!”
却三四日前,李善道兵才到绛郡,一闻李世民、李建成已率两路唐军出长安,一向河东、一向陕虢时,就意识到了现为汉军掌控的河东沿河诸郡中,於河防上,最大的漏洞就是离石郡。
——离石郡在现为汉军所掌控的河东沿河诸郡中,虽是最北,常理言之,最不易受唐军威胁,可正因其偏远,李世民其人用兵,该稳时他耐心充足,宜出奇时他也敢冒险,因反而此郡可能是他最可能选择的渡河处之一,此其一;如前所述,离石郡的所谓“汉军守兵”尽管最多,刘季真拥兵号称数万,实有万余之众,然刘季真异心已生,又骄恣淫暴,实难倚仗,此其二。
故他当时就令王君廓引其本部,立即离开正做休整的主力,兼程北上,驰赴离石,以备不虞,并当面叮嘱王君廓:“兵到后,别事皆可暂任刘季真,唯控扼渡口,不得有失。”
只是没有料到,李世民的胆子居然这么大,不但如李善道所料,他确是选择了离石郡作为渡河的突破口,并且他还仅仅只率了千骑就敢奔袭夺渡,其势如雷霆破空,当真不及掩耳!
李善道稳住心神,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汤,茶汤微凉,却使他思绪愈发清明。他放下茶碗,沉声说道:“屈突公所言甚是。今渡口虽失,然据刘季真此报,唐军兵力尚寡,正是反夺之机。王君廓部距离石只剩不到两日路程,即刻传令,命他轻装前进,至迟明日抵达离石,与刘季真部合兵,夺回渡口,阻唐军后续渡河。”目落刘黑闼、李靖,“贤兄、药师,何如?”
去年在河东,与李世民着实恶战了一场。
对这个年轻人,如果说在去年交手前,刘黑闼还不怎么把他当回事,现而下,——加上李世民去年底在大破薛仁杲的浅水原此战中的超绝表现,刘黑闼、包括李靖、屈突通等,却都是已深知其英略果决,无有轻视之心。听得李善道询问,刘黑闼便答道:“臣以为,唐军方下渡河者,止两三千步骑,其主力距离石郡尚有数日路程,又据刘季真此报,守渡者,并无唐军大将,段志玄、翟长孙诸辈耳,若趁彼等营垒未固,急往攻袭,一战而反将渡口夺回,并非难事。陛下此应对之策,确然可行。唯需防太原刘弘基等部唐军,或会往援,须分兵阻之。”
“药师,你何意也?”李善道点了点头,特地再次询问李靖。
李靖前被派来河东,本为防唐军入袭,然不曾想到,唐廷这段时间,一再发生变故,先是李轨之事,继刘文静之事,由而导致唐军迟迟未能出兵,来攻河东。直到於今,李善道已处理完了歼灭李密后的各项军政事宜,登基称帝,亲率主力提前到达河东,而唐军才大举出兵。
说来的话,到河东的这段时日,李靖其实比较清闲,军务尽由刘黑闼决断,他只以客将身份参议。不过,他素来谨稳,并未因此生出怠惰之心,一方面,日夜研读河东地形图志;一方面,他深入了解驻在河东的汉军诸将、诸部,并及唐军诸大将和李建成、李世民所信用的诸将、诸谋士的情况;再一方面,向刘黑闼献上了数条防备唐军来攻之策。
其中一条,就正是建议刘黑闼加强离石郡的防御。
只仍如前所述,离石此郡,李善道之所以得,非因攻战,系因刘季真从附之故,是以汉军现於离石郡并无兵马驻扎,又离石郡多稽胡,刘季真之种,故出於避免反而生乱,致刘季真改降於唐,——离石郡东与太原郡接壤,西北过了黄河与梁师都的地盘接壤,他叛投唐、或甚勾连梁师都,都方便的很,李靖此议,遂乃未能采用。
刘黑闼的想法是,等汉军主力到至,再收拾刘季真不迟。
这些,且也都不必多说。
不论什么客观原因,对离石郡的处理,晚了李世民半步。
然事已至此,当务之要,不是懊悔,是需迅速解决眼前问题。
李靖恭谨回答,说道:“陛下对策极是,刘公所虑之太原或会出援夺占渡口之唐军,须当分兵阻击,亦然是也。唯臣之愚见,却舍此,尚有一虑。”
“药师何虑?”
李靖说道:“陛下,王君廓虽智勇,所部敢战,然步骑只四五千数,占守渡口的唐军步骑合计已达两三千,段志玄、翟长孙固非伪唐大将,皆悍勇之士,其若据营固守,只凭王君廓部,恐不易溃之。诚如陛下适才所言,非得与刘季真部合兵不成。可又若与刘季真部合,兵力自足制胜,却又不可不虑,刘季真未必肯尽力死战。万一临阵观望,则臣恐王君廓部反陷危地。”
李善道摸着短髭,沉吟了下,问道:“药师,有何解此虑之法?”
“敢禀陛下,可先调龙泉郡部分驻兵,继从王君廓入离石,以壮其声势;及再调精锐一部,抓紧疾赴离石,为其后援;并传令旨一道与刘季真,恕其渡口失守之罪,温言抚之,使其内安,赏爵激之,促其愿战,如此三策并施,外示军威,内固其心,则刘季真或肯尽力矣。只要其无异心,肯愿死战,以君廓之材勇,必可克复渡口,尽歼段志玄等守渡唐军!”
李善道当机立断,说道:“药师此策大善!”
即综合刘黑闼、李靖两人的建言,令薛收草拟令旨,令龙泉守将王行本在保障龙泉沿岸河防无碍的前提下,分兵数百到千人,号称五千,北上与王君廓部合兵;令苏定方领本部步骑,即日出营,星夜兼程,亦往离石郡与王君廓部合兵;又令刘季真出兵,使晓谕部众,同心戮力,从王君廓节制,共夺渡口,许以克复渡口之后,不吝厚赏。同时,令西河守将刘十善出兵,大张旗鼓,进迫太原,以做牵制,逼使太原唐军不敢往助段志玄、翟长孙等部渡口唐军。
针对夺回离石郡渡口此战的部署既定,各道令旨既拟。
李善道又令拟旨给还在围攻雁门城的高曦、魏刀儿等部,令加紧攻势,务必尽快将雁门攻克。
此外,又令驻在太原郡南界边县平城的宋金刚率兵北上,兵分两路,一路可为偏师,虚张声势,直逼太原东面,与刘十善军成掎角之势,以进一步压迫太原唐军;另一路为主力,由宋金刚亲统,北进雁门郡,援助高曦、魏刀儿等部,与程咬金、甄翟儿部夹击刘武周援兵。
——在给宋金刚的令旨中,令宋金刚兵到雁门郡之后,可暂从高曦节制。
因宋金刚的能力、战功、资历,在汉军诸大将中都是上选,且他与高曦不熟,李善道细心,为避免宋金刚不快,在令旨中,详细地向宋金刚解释了一下,为何让他暂从高曦节制的原因。盖因雁门郡此战,以速下雁门城为要,雁门县城此处是主战场,而高曦为围城主将,故诸军须从高曦号令为先,方可统一调度,进退同节。令旨中,李善道言说,“战事紧迫,调度宜专,非轻将军之威也。待得雁门既克,诸军协同无间,自当各依功绩叙赏,将军勿疑。朕所倚重,始终如一。将军宿将知兵,必能体谅此意,望将军以大局为重,奋勇争先,共成大功。”
一道道令旨拟毕,李善道看过,落印加盖,就如雪片般传向各军。
李善道昨天才到的临汾,他率来河东的四万余主力,部分还在绛郡,遂又再给未至临汾之各军传旨,令加快行军,限期抵达临汾集结,不得延误。又密遣细作多路,时刻探查李世民、李建成,主要李世民部主力唐军的动态。并给秦敬嗣再传令旨,令李建成所率之唐军部至陕县、弘农郡后,不需出战,只需坚壁清野,固守城池即可,待河东局面稳定,再候令旨差调。
……
各道令旨下达、送出次日,这天夜间,又得刘季真急报一道。
他报称:“臣闻渡口失守,即调精兵四千往夺,贼有丰备,突袭未成,反遭伏击,折损百余。”向李善道承认自己的疏忽错误,自请罪责,“臣因疏防,致令渡口失守,反攻败绩,愿领军法,请陛下降罪。”但奏疏到此处,却忽而转折,又奏云,“臣虽挫败,不敢怠战,已召臣诸部,合计万众,将再攻之。不夺还要津,终不罢休。无须劳陛下调兵进援,必有捷报”。
此前令王君廓兵向离石郡的时候,李善道给刘季真同时去了道令旨,告知了他这件事。刘季真对王君廓之往赴离石,加强河防,当时至少倒是在回奏上,没有表现抗拒之意。
可却此际,他反攻渡口失利的当口,他却八百里加急,呈递李善道了这么一道奏疏,是为何故?缘故不言自明,——这一定是他已经获悉,李善道又遣了王行本、苏定方等部,增援离石郡。则又为何他一闻讯这两事,就赶紧的给李善道再上此奏疏?原因当然也是不言自明,无非是惧汉军如果进入离石郡的兵马太多,恐汉军趁势夺郡,他将失权,失去根基。
唯是,都到这种紧急的时刻了,李善道岂会还再在乎他的这点私心?
接到刘季真的这道奏疏时,帐中只转呈递这道奏疏的王宣德在。
王宣德在李善道看完这道奏疏后,也看了一看,看罢,怒道:“胡儿不足信用!陛下待他,推心置腹,自他降从,赏赐何曾有吝!先授以离石总管重任,去岁与伪唐河东此战,其无寸功,而陛下前后赏赐不绝,至赐爵县公!犹不知足,反既不从刘黑闼节制,又私以‘突利可汗’自号,其心昭然,不过欲据郡自雄耳。今定胡渡因其疏而失,动摇河东,不思请罪补过,更惧陛下夺其地柄。此等贪鄙无忠之徒,留之何益!臣敢言,陛下宜寻机诛之,以绝后患!”
“四郎,贪利好权,人之常情。若如四郎与我者,少小相识,共起於微末,自是彼此情深,而刘季真又岂能与你我相同?你何必恼怒至此。”李善道摸着短髭,却是笑了一笑。
他思忖稍顷,也不召薛收了,亲笔批复刘季真,仍是好言抚慰,且在这道新的给刘季真的令旨中,将其从原先的县公,进封为了离石郡公,又随令旨赐其杂彩千匹,以安稳其心。
但又明确地告诉刘季真,离石郡的定胡渡口关系紧要,必须赶在唐军主力到前夺回,王行本、苏定方两部增援离石郡之军令不变。
并在回复了刘季真后,李善道连夜密令王行本、苏定方所部加速行军,以速与王君廓部会合为务;又连夜召李君羡,令他引本部骑明早北上,也往离石,以防刘季真生变。
又亦是亲笔拟令,给王君廓也传达了一道令旨。
……
给王君廓的令旨加急呈送,次日下午,送到了王君廓军中。
此时,王君廓部已到离石郡,兵马进驻到了定胡渡东的定胡县外营中。
定胡渡之得名,便是因定胡县,其渡就在定胡县境。
离石郡的郡治是离石县,县城在定胡县城东边百余里处。刘季真尚在离石县,他的弟弟刘六儿现在定胡县,——却也是才到定胡县未久。刘季真上奏李善道,所云之“反攻败绩”,说的就是刘六儿昨天到定胡县后,对定胡渡发起的一次失败的反攻。只不过,刘季真在给李善道的奏疏中,有一点没说实话,他奏称刘六儿部“折损百余”,实则刘六儿部死伤千余!
李善道令旨下到王君廓帐中之时,刘六儿适在帐内。
两人正与各自的一干部中从将,计议再次夺攻定胡渡之事。
刘六儿因昨日大败,心生惧意,力主暂缓进攻,待其兄刘季真新召集的兵马到后再合势进击。王君廓正与他争论的不耐烦,却李善道令旨到至。便王君廓赶紧起身,恭恭敬敬地接住令旨,打开来看。李善道知其识字不多,草书更是不识,故此令旨用的端正楷书,语意浅显,短短几句而已。王君廓站着,仔细看了,将令旨重新合起,交与从吏收好,不动声色地坐还胡坐。
“陛下令旨,有何令下?”刘六儿问道。
王君廓大马金刀地坐着,一摸颔下须髯,呵呵笑道:“陛下叮嘱与俺,须与公兄、公精诚团结,齐心协力,以将定胡渡口夺还。令俺当尊礼公兄,不可轻慢。如若有违,严惩於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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