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大殿九丈九开阔,十二丈十二进深,地面铺就玄色琉璃砖,映得人影如浸寒潭。三十六根蟠龙柱皆用南海阴沉木,龙目嵌着鸽血宝石,昼夜泛着赤光。抬头望那穹顶,竟是以整块昆仑墨玉雕成九重星宿图,星子皆用夜明珠镶嵌,阴森森亮着幽光。
四壁悬着九九八十一幅锦绣幔帐,俱用金线绣着百鸟朝凤图,那凤凰眼珠却都用墨色珍珠点缀,瞧久了竟似在冷冷睨人。东西两厢各列着十八张紫檀交椅,椅背雕着饕餮纹,兽口衔着青铜铃,风过时叮咚作响,似有冤魂低语。
赤眉与鬼手伏跪于地,额角紧贴冷硬砖面。二人肩背绷如铁弓,连大气也不敢喘。赤眉暗中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丝;鬼手则喉结上下滚动,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在青砖上洇出深色水痕。他们虽未抬头,却分明感受到那道居高临下的目光,似有千斤重压碾在脊梁骨上。
“你家这两个打手太废物了,没办法啊。”风铃儿将两手这么一摊,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马尾辫梢儿。杏子般的眼睛瞪得溜圆,眼波横斜处,满满地漾着七分鄙薄三分讥诮。唇角微微向上这么一挑,倒像是瞧见了什么极可笑的事体。
“要不是我重伤未愈,现在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厉荣强提真气,唇角渗出血丝,目光却如淬毒的利刃般直刺风铃儿。每字每句皆带着刮骨钢刀般的寒意。
风铃儿歪着头,指尖绕着青丝打了个旋儿,杏眼里漾起狡黠的光。她故意将话音挑得又轻又脆,像玉珠儿滚在瓷盘上:“自己技不如人,倒要往别个身上撒气?莫非~”她尾音忽地往上一扬,“你们连我这个经脉尚未贯通的小丫头也敌不过?”
“哼。”赤眉与鬼手喉间挤出沉闷的哼声,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赤眉额角青筋暴起,古铜色的面皮涨得紫红;鬼手五指深深抠进地缝,指节绷得似要裂开。二人肩背剧烈起伏,却终究将头颅压得更低,只从齿缝间漏出压抑的喘息,混着血腥气在齿间辗转。
风铃儿指尖轻抚过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唇角噙着三分笑意。她将青丝往耳后一掠,声如清泉击石:“横竖我虽带着伤,到底将人打跑了不是?便是有天大的道理,这罪过也落不到我头上来。”
风铃儿话音方落,忽地将手往腰间一叉,斜挑着眉梢看向厉荣。她袖口隐约露出半截缠着纱布的腕子,却偏要作出满不在乎的模样,鞋尖轻轻踢开脚边的碎石子。
“这次确实是我的属下无能。”厉荣屈起染血的食指,以袖口缓缓拭过唇角,绛紫血痕在衣料上洇开残梅似的暗纹。喉结滚动三遭,方从胸腔深处逼出话语,声若积雪压折枯枝。
风铃儿将双手往腰后一负,短打衣裳束出伶俐身段。她踮起脚尖往前倾了半分,唇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知道就好。”那声冷笑从齿间轻飘飘荡出来,带着三分奚落七分讥诮,杏眼里淬着明晃晃的冷厉的光晕。
“嗤,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风铃儿话音未落忽地旋身,猩红短打霎时在墨黑披风里绽成一道血痕。她沿着朱漆殿柱疾行,披风拂过冰冷金砖,卷起几星未干的血沫。披风下摆骤然翻涌如垂天之云。
“呼~”风铃儿倏然停步,墨黑披风在身后荡出半圈涟漪。她仰面深吸口气,林间清气沁入肺腑,教人通体舒泰。但见四周古木参天,虬枝交错间筛下碎金般的日光,连短打上都跳动着斑驳光点。
她信手解开领口玄色系带,墨缎披风如垂翼般悄然坠地。霎时猩红短打尽数显现,烈烈赤色撞破满目苍翠,恰似寒刃劈开碧玉,那衣袂迎风振起时,竟比林间最艳的花儿还要灼目三分。
“好一出虚与委蛇的戏码。”她忽地轻笑出声,指尖漫不经心卷着腰间系带。她声音裹着林间清风,却比枝头新发的嫩芽更尖利三分。眼底映着漫天苍翠,那点讥诮的笑意便越发鲜明。
林叶忽地簌簌作响,星尘提着朱红酒葫芦拨开藤蔓。月白宽袖被山风鼓荡得如同展翼,四条马尾辫在身后荡出流亮的弧线。她仰头饮尽葫芦中最后半口酒,这才屈指弹开唇边沾的杏花瓣:“怪事年年有,你都会用成语了?”
风铃儿指尖缠绕的丝绦倏然静止,宛若惊蝶栖于棠枝。她眼尾轻扬,目光如银针般刺向声源处,但见星尘发间碎光与月白衣袖上的暗纹交相辉映。宽大袖口随她背手的动作垂落,恍若九天云瀑倾泻而下,袖缘缀着的星芒绣样在林隙微光里明明灭灭。
风铃儿指尖轻轻一抖,将那缕丝绦绕在指间打了个旋儿。她歪着头看向来人,眼波流转间带着狡黠的光彩:“人都是会进步的嘛。”她唇角翘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连带着眼尾也微微上扬,活似只刚得了趣的狐狸,“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对不对呀?”
“可不枉我啃了那么些酸掉牙的典籍。”风铃儿忽然踮起脚尖转了个圈,马尾辫随风扬起又落下,说着伸出食指轻点太阳穴,眸中闪过明珠般的亮光,“如今这些之乎者也,可比星尘姐姐你葫芦里的酒水更得趣呢。”
星尘闻言轻笑,腕间银铃随着抬手的动作叮当作响。她将酒葫芦往腰间一挂,伸出纤指虚点对方鼻尖:“先别得意,前些日子不知是谁对着《道德经》打瞌睡,发梢都浸到砚台里了。”说罢倏然后撤半步,掌心恰好接住穿过叶隙的细碎阳光。
“咳咳,那只是个意外……”风铃儿突然低头假意咳嗽,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衣角。她目光游移着掠过树梢,连耳根都透出薄红,说着突然踢开脚边石子,嘟囔声渐如蚊蚋,“谁让那些字句比安神香还管用……”
星尘忽然向前倾身,月白衣袖带起一阵清冽酒香。她指尖轻轻挑起风铃儿的下颌,“哦?却不知是哪句‘道可道’催得周公来赴约?” 眼中噙着的笑意忽又一转,“不若明日我来督学,免得某人不慎将《南华经》当作了枕头?”
“咳咳,算了。”风铃儿偏头躲开她的指尖,假意咳嗽着退后半步。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带,目光飘向枝头嬉闹的雀儿,却掩不住耳后漫起的霞色。她佯装掸拭衣袖并不存在的灰尘,声气里透出几分悻悻。
“秋乏本就是天道,圣人都许打盹的!”那最后半句说得又快又急,倒像要把自己说服似的。一片梧叶恰落在她发间,晃悠悠不肯坠下。
星尘捻住那片摇摇欲坠的梧叶,指尖在叶脉上轻轻一叩。霜白的衣袖垂落时带起细微风声,“既然引经据典……”她忽然将梧叶转了个面,露出叶背初凝的露痕,“礼记怎不说说,秋日打盹该罚抄多少遍?”
“那不重要。”风铃儿突然伸手拍落发间梧叶,赤色袖摆惊起三两寒蛩。她跺脚踩住那片翻飞的落叶,仰头时露出纤细的脖颈。
“反正这些陈年旧册里的规矩……”她声音忽然扬起来,带着破罐破摔的泼辣,“都是人写的,能写自然也能改!”
“哦,眼下正巧是秋虫活跃,不妨背背促织经?”星尘忽然俯身拾起半片残叶,就着叶隙漏下的月光轻吹。一缕幽咽虫鸣竟从叶缘流淌而出,惊得草窠里真蟋蟀应和着振翅。她将残叶斜斜抵在唇畔,眼尾弯成初五的月牙。
风铃儿猛地蹲下身捂住耳朵,赤色衣袖垂落草窠沾上夜露。她从指缝间漏出哀哀的嘀咕:“那些之乎者也的经文,哪有看蛐蛐打架来得痛快……”她忽然揪住星尘的月白袖角轻晃,“好姐姐,你且当我是个只会喊'将军上阵'的俗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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