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
李开先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背着同样破破烂烂的陆太北，在朱泾镇外，与百姓一起羡慕看着大军操练。
当今只有大军能吃饱，百姓把能吃的都吃了，根本要不到饭。
要么参军，要么等死，人越来越少。
李开先消瘦，敢带着太北来，秦大成就无法挤入流民群。
陆太北看了一会操练，忍不住想到船上，啃一口的肉干，看看周围绿油油的眼神，又压制冲动。
又看一会，实在不知有什么意思，低头轻声道，“表叔…表舅…舅姥爷…我该叫您啥呢？”
“不要说话，说话会饿。”
李开先就说了这么一句，他们看到中午，实在扛不动了，才把他放下来，带着到树林边，一屁股坐地下。
陆太北习惯性去扫石头上的土，被李开先一把拽倒在身边。
两人就这么在这里躺尸，晒太阳还怪舒服，小孩睡着了。
一个破破烂烂的流民到李开先另一边躺下，“大人，海上传来话，上位把夫人骂了一顿。”
李开先摆手让他滚蛋，看看能有什么危险，再不看就没机会了。
陆天明骂才正常，不骂就要换人了。
以前不在乎的事，现在他很在乎。
两人躺到下午夕阳落山，流民群里突然有一人高喊，“你从哪里找的吃食？”
人群立刻躁动起来，没有人回答，只听那人有喊了一句，“我吃一口。”
“我也吃一口。”
“别吃独食，大家都有份。”
一群人突然混乱起来，几个破破烂烂的人滚到李开先身边，隔绝混乱。
陆太北大张嘴，眼看一群人争夺一张麦饼。
那人已经咽下去，还被人掐住脖子让他吐出来。
或许掐晕了，或许掐死了，还有人去啃手指头、土坷垃。
更有人大力捶胸口，让他呕吐，一群人竟然趴着去抢吃呕吐物。
李开先一把捂住陆太北的嘴，他干呕也呕不出来。
半个时辰后，一个血淋淋的骨架在远处。
呕~
李开先吐了。
不过这时候周围有很多人在干呕。
除了唾沫，什么都呕不出来。
李开先带着双眼痴呆的孩子离开，到五百步外的水渠边喝口水，又干呕了一会。
天黑了，秦大成带着一个水囊，几个麦饼出现。
陆太北刚啃了一口，立刻吐了出来。
“公子，忘掉那回事，您饿了。”
李开先一脚把他踹开，拿起麦饼大口吃，一边吃一边喝水。
他很快影响了陆太北，干呕几声，果然能忍着吃下去了。
吃完筋疲力竭，很快入睡。
“李军门，咱们能看个啥呢？”
“大饥，人相食。”
“这…有什么意义？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刺杀。”
“老子说了，饿肚子，人相食，就是目的。”
秦大成说不出个啥来，他白天还得安排守卫，流民群里和四周都有护卫，若陆太北死在这里，那也太冤了。
这只是第二天。
早上醒来，李开先带着孩子继续去流民群看士兵操练。
中午继续到流民群躺尸，水渠里有好几具尸体…骨架。
小孩今天就没睡意了，不过也没发生昨天的惨事。
每个人都是行尸走肉。
江南这大饥来的突然，还是冬季，又冷又饿，百姓没有北方的逃难技巧，只会往人多的地方挤。
陆太北去哪里，看什么，完全由李开先决定。
这才是刚开始。
一直到大年三十，他们都是这固定活动。
临近过年，今天到军营外，突然都是凄凄惨惨的哭嚎。
很多人堆起个小土堆，在上面插一根干草，对着家乡方向跪拜。
不孝的自责声到处都是。
李开先本能觉得他们今天很危险，带着陆太北就在外围，学着他们堆黄土跪拜。
越来越多的百姓如此，陆太北也发现了，不跪拜他们很不合群。
跪累了就趴地下。
到中午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一名流民在众人面前大喊，“乡亲们，过年了，全是为富不仁的狗东西害我们，要去见列祖列宗，怎么能做个饿死鬼，军营里有粮，咱们去吃饱投胎，老子不伺候这鬼世道了。”
“对，跟着大哥，去吃饱喝足。”
“乡亲们，一起去啊，反正大家都是个死。”
人群开始涌动，向东边的军营靠近，李开先环视一圈，五六千人中，大概百余人十分活跃，体力充足。
向护卫使了个眼神，其中一人立刻打了他一拳，“混蛋，你踩我了。”
李开先马上还手，“是你踩我了。”
“你也踩我了…”
十几个人乱作一团，招呼流民的人看他们一眼，似乎有杀意，但也无法处理，扔掉他们，带着流民向军营冲了过去。
李开先抱起陆太北失足狂奔，后面几个护卫也同样如此。
远处已经传来嘭嘭嘭的火铳声，紧接着是炮声，李开先扭头看一眼，流民已经冲进去了。
朱泾有五个这样的军营，马世奇在北面，当面这个军营不知谁负责，但黄宗羲每隔三天巡视一次。
按李开先的观察，今日训练减少，应该是明日出动，那今天就是最放松的时候。
李开先之所以选这里观看，原因很简单，靠水渠近，四通八达，容易跑路。
他也猜对了。
抱着陆太北跑了三里，立刻被秦大成接应到一处废旧民居。
二十个人气喘吁吁，听着远处军营的混乱，安静等结果。
士兵到底是士兵，流民在军营口死了大片。
李开先从墙头拿一支望远镜观看，不停有人被砍死，但士兵无法对乡亲们赶尽杀绝，很快被镇压，大约三千人被圈了起来。
远处来了五百人的军队，护着几个骑马的人。
李开先马上把太北抱起来，踢了一脚秦大成，“去布置一下，结束了，驱使流民造反，黄宗羲不是张献忠的对手，在他最放松的时候送命，浙北根本不需要作战。”
五百人冲入军营，在更多人护卫下来到流民面前，一个人在马背大吼，突然从流民中站起几人，拿着手铳，砰砰砰~
马背的人一头栽下马，流民瞬间大乱，四散逃跑。
军营号角大响，几百人冲出去撵杀，但很快又返回军营，他们自己也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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