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俶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块垒尽数吐出。
他上前一步,来到大堂中央,对着软榻上的祖父深深一躬,声音清晰、沉稳而有力,如同金石相击,打破了杨国忠营造的“安逸”氛围:“皇祖父!孙儿斗胆,以为杨相此议,恐非社稷长远之上策。”
李隆基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终于聚焦在李俶身上,带着一丝被打断的烦躁和探究。
李俶挺直腰背,一脸肃然,目光灼灼地迎向祖父的目光:“皇祖父请看,天佑大唐,陈仓粮草已足,将士们疲惫之躯稍得喘息。此乃天意示警,亦是转机所在。”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大散关,距此不到百里之遥,雄踞秦陇咽喉,扼守入蜀要道,地势险要更胜剑门!此地进可呼应关中,直指长安;退可屏障蜀地,万无一失。”
李俶的声音在大堂中回荡,自认为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
“孙儿恳请皇祖父暂驻大散关,以此为行在,号令天下。如此,既可保我大唐根基不失,又能重振军心士气,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这里,李俶猛的提高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充满了激昂的感染力。
他的话语如同燃烧的火焰,点燃了在场一些人的热血。
“长安虽陷,但我大唐的忠勇将士遍布天下!”他的声音越发高亢,仿佛要冲破屋顶,“裴徽郡王,忠勇无双,智勇兼备,此刻正率领郭子仪等百战名将浴血奋战,连战连捷!叛军后方已乱!”
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敲打着人们的心灵。
众人仿佛看到了那激烈的战场,看到了忠勇的将士们在浴血厮杀,看到了叛军的节节败退。
“皇祖父若能坐镇大散关,”李俶的声音稍稍缓和了一下,但依然充满了力量,“一则彰显陛下克复京师、扫荡叛逆之坚定决心,必能如雷霆霹雳,振奋天下忠义之士,令其云集响应。”
他的话语让人们想象到了皇帝亲临大散关的场景,那将是怎样的一种震撼和鼓舞。
天下的忠义之士必将如潮水般涌向大散关,为国家的复兴而战。
“二则可即刻下诏,以天子明诏,号令朔方、河西、陇右,乃至安西、北庭诸镇精兵火速勤王!”李俶的声音再次激昂起来,“勤王之师汇聚于大散关下,旌旗蔽日,何愁叛军不破?中兴大业,在此一举!”
他的话语如同战鼓,激励着一些人的斗志。
一些官员仿佛看到了那旌旗飘扬的场景,看到了一支支强大的军队如钢铁洪流般汇聚在大散关下,势不可挡。
年轻气盛的李倓此时心中的热血和愤怒早已如火山一般喷涌而出,他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紧跟着兄长李俶上前一步,几乎与李俶并肩而立。
他的声音比兄长更为急切,仿佛带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如同那刚刚出鞘的利剑一般,锋利而又耀眼。
“皇祖父!”李倓高声喊道,“杨相所言避祸蜀中,实乃示弱于天下,自绝于忠臣义士啊!”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杨相建议的不屑和愤怒,“岂不闻‘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可是帝王应有的气节啊!”
李倓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引起了众人的瞩目。
他继续说道:“大散关,就是我大唐此刻的国门!皇祖父坐镇于此,便是向天下昭告:大唐未亡,天子仍在御敌!将士们见此,必当效死!”
当他提到那个关键的名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使得这几个字如同重锤一般敲在众人的心上:“况且!裴徽郡王所率之精锐,乃是百战百胜之师!面对叛军主力,战必胜,攻必取!”
李倓的话语如同一股清泉,让众人在这紧张的氛围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他接着说道:“此刻,裴徽郡王正日夜兼程,星火驰援长安。他用兵如神,忠勇盖世,有他在长安外围周旋牵制,叛军虽众,又怎能轻易站稳脚跟呢?”
“我们若是在此时此刻选择进入蜀地,那么这不仅会让前线那些正在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感到心寒,更会让天下的百姓们都认为朝廷已经放弃了对宗庙社稷的坚守,只是在仓皇逃命而已!”
“这样的消息一旦传播开来,岂不是正好落入了安禄山那贼子的下怀吗?到时候,天下的人心恐怕都会因此而彻底丧失啊!”
“皇祖父啊,请您一定要为了国家的气运,为了祖宗的基业,慎重地思考一下啊!”
“裴徽”这个名字,就如同一块被投入到死水中的巨石一般,在李隆基那如同死灰一般的心境里激起了强烈的涟漪。
“裴徽……”李隆基下意识地喃喃说道,他那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眸里,似乎突然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在他的脑海中,那个少年郡王的身影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他力挽狂澜,攻破洛阳城,杀了安禄山;在形势最危急的时刻,他夺回了九郡、攻下了太原和真定,甚至大败史思明的军队,至于天工之城更是一个奇迹……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无一不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奇迹。
而现在,裴徽的军队正在前往长安的路上……这个消息,就像是一剂强心针一样,虽然微弱,但却顽强地刺穿了李隆基心中那厚重的恐惧阴霾。
放弃长安,就意味着要放弃列祖列宗的陵寝宗庙,这个决定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太过沉重了。
如果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哪怕这希望如同黎明前的曙光一般微弱,他也绝对不会轻易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那原本干枯如柴的手指,此刻也彻底停止了捻动念珠的动作。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想要从那无尽的黑暗中捕捉到哪怕一丝的光亮。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挣扎,那是内心两种力量激烈交锋的体现。
李俶和李倓兄弟的进谏,尤其是“裴徽援军”这个关键信息,就像一支精准无比的箭矢,直直地射中了李隆基内心最深处的那点不甘的火种。
那是对放弃祖宗基业所带来的巨大耻辱感的不甘,也是对挽回眼前这一败涂地局面的渺茫希望的不甘。
然而,这种不甘与他内心深处本能的对安全感的极度渴求产生了强烈的冲突。
一方面,他渴望能够守住祖宗的基业,不成为千古罪人;
另一方面,他又害怕继续坚守下去会带来更大的灾难,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杨国忠将皇帝眼神的变化和身体的倾向尽收眼底,心中的警铃瞬间大作。
他暗骂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坏了他的大事!
他绝不能让这丝动摇在皇帝心中蔓延开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杨国忠见状,如疾风般迅速地跨步上前,其动作之大,几乎是要直接横在李俶兄弟和皇帝之间。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尖锐和急迫,面色凝重地沉声道:“二位殿下对陛下的一片赤诚忠心,老臣实在是钦佩之至、感激涕零啊!然而——”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沉重,仿佛身上背负着千钧重担一般,让人不禁为之屏息,“战争之事,凶险异常,关乎国家社稷的生死存亡,又岂能视同儿戏呢?裴郡王的忠勇,固然值得嘉奖,微臣对此也是深表赞同的!”
说到此处,杨国忠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然后继续说道:“但是,他的主力大军如今被叛军死死地阻挡在潼关以东!就算他有通天彻地之能,能够成功突破潼关这道天险,又能带领多少兵马前来呢?”
他的语速逐渐加快,语气也越发地沉重起来,“就算他能够另辟蹊径,走那秦岭的险峻山路进入关中地区,所率领的也不过是数千已经疲惫不堪的军队罢了!如此微弱的兵力,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安庆绪所统领的那十数万如狼似虎的叛军呢?这无异于以卵击石、杯水车薪啊!不仅无法改变战局,反而只会白白断送了那些忠勇之士的性命罢了!”
杨国忠这番话,显然是在有意贬低裴徽的兵力,同时极力渲染叛军的强大,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紧接着,杨国忠毫不留情地继续给李俶泼冷水:“勤王之师?殿下所言固然有些道理,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忧虑。
“朔方、河西、陇右、安西、北庭……这些地方离长安都非常遥远,军情传递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而大军集结和开拔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杨国忠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似乎想要让大家更直观地理解其中的困难,“更何况契丹人和吐蕃人随时可能会发兵犯边。”
“而且其他各镇的节度使们,他们的心思难以捉摸,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一旁观望,保存自己的实力呢?甚至……”杨国忠突然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李俶和他的兄弟们,然后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甚至他们会趁火打劫,效仿安禄山那样起兵叛乱!在这样的乱世中,忠奸实在是难以分辨啊,陛下!”
说完,杨国忠猛地转过身去,对着软榻上的李隆基扑通一声跪拜在地,他的额头重重地撞击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悲怆和“忠君体国”的情感,仿佛整个大唐的命运都压在了他的身上,“陛下!陛下乃是万乘之尊,万金之躯啊!您可是我大唐江山社稷的根本所在啊!如今长安的局势瞬息万变,叛军凶残狡诈,我们必须要小心应对才行啊!”
“万一……万一长安有变,叛军侦知圣驾所在,其精锐骑兵转瞬即至!大散关虽险,焉能称万全之地?若有闪失,臣等万死莫赎啊!”杨国忠一脸惶恐地说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焦虑和担忧。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陛下,当以社稷安危为重,切不可因一时意气,再蹈险地啊!”
他巧妙地将李俶兄弟主张的“坐镇前线等待机会”偷换概念为“意气用事,再蹈险地”,成功地将皇帝个人的绝对安全凌驾于一切之上。
杨国忠的这番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他的党羽们立刻心领神会,纷纷出列跪倒附和,形成一片“忠谏”的声浪。
御史大夫魏方进更是抢在最前,声音洪亮地说道:“陛下!杨相所言字字泣血,句句忠良啊!陛下安危关乎天下苍生福祉!蜀道虽险,然一路皆在我大唐官吏掌控之中,实乃坦途!总好过在大散关担惊受怕,日夜提防叛军铁骑突袭啊!”
“万一……后果不堪设想啊!请陛下速速启程入蜀!”一片嘈杂之声,不少大臣们纷纷跪地,苦苦哀求着皇帝。
“是啊陛下,蜀地富庶安稳,足可倚仗!”有人附和道。
“请陛下以龙体为重,勿使臣等忧心如焚啊!”另一个大臣也跪地高呼。
“杨相老成谋国,实乃金玉良言啊陛下!”又有人喊道。
……
一时间,朝堂上附和声此起彼伏,杨国忠的党羽们个个表情恳切,言辞恳切,仿佛他们的建议是出于对皇帝的一片忠心。
然而,李俶和李倓却气得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
他们对这些人的嘴脸再清楚不过了,这些人平日里阿谀奉承、结党营私,如今却在关键时刻劝皇帝入蜀,无非是贪生怕死、且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李倓年少气盛,实在是忍无可忍,他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魏方进等人,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变调:“尔等……尔等此言差矣!未战先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此行径,何以号令三军,何以服天下忠义之心?”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在朝堂上炸响,众人皆惊。
“裴郡王先夺九郡,再解太原之围,峡谷破叛军主力,又克复东都洛阳、斩杀贼首安禄山!如此赫赫战功,神勇无双!足以撼动叛军根基,令其胆寒!”李倓越说越激动,“而你们,却在这里劝陛下入蜀,难道是想让陛下弃我大唐子民于不顾吗?”
“更何况,勤王诏书乃天子明诏,大义所在!诏书一出,四方忠义之士必然会像百川归海一样,云集响应!”
“若此时入蜀,那才是真正断绝了天下的希望,寒了将士们的心啊!皇祖父,请您明察啊!”
李倓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然“扑腾”一声直接冲着李隆基跪倒在地,他的神情激动万分,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下一刻就要夺眶而出。
一旁的杨国忠见状,眼中寒光一闪,他深知此刻必须要彻底掐灭皇帝心中对裴徽的那点指望和信任。
于是,他决定不再理会李倓,而是将目光转向李隆基,脸上露出一种“不得不言”的沉重表情,然后用一种低沉而又严肃的声音说道:“陛下!臣……臣还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臣担心此事关乎社稷安危啊!”
他的这一番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如同惊雷一般,在整个大堂里炸响。
原本喧闹的大堂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杨国忠身上,整个场面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杨国忠稍稍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紧盯着李隆基那充满疑惑和疲惫的眼神,然后缓缓地开口说道:“微臣近日听闻,在裴徽郡王的麾下,有一位英勇无畏、冲锋陷阵的大将,其身形和样貌,与去年献俘阙下时,那个胆大包天、竟敢行刺陛下的叛将熊虎中极为相似,微臣暗中派人查实,此人正是熊虎中……”
当“熊虎中”这三个字从杨国忠口中说出时,就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这三个字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在大堂内轰然炸响,整个大堂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嗡嗡作响!
李俶和李倓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仿佛血液都在一瞬间被抽离了身体,他们心中同时暗叫不好:“糟糕!杨国忠这个老贼,竟然在这个时候抛出这件事情!”
而一直斜倚在软榻旁锦墩上的杨贵妃,原本形容憔悴、双目无神,仿佛已经游离于这场激烈的争论之外。
然而,当她听到“熊虎中”这三个字时,身体猛地一颤,原本灰暗的美眸中突然迸射出一道惊骇与愤怒交织的光芒,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直直地射向杨国忠。
她的玉手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丝帕,由于太过用力,指节都已经发白,仿佛要将那丝帕生生撕碎一般。
就连那些跪在地上的杨党官员们,也都惊愕地抬起头,面面相觑,显然他们也对杨国忠突然抛出的这个消息感到震惊和意外。
李隆基在短暂的茫然之后,脑海中突然像被一道闪电击中,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去年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如电影般在他眼前清晰地放映着。
那是献俘大典的荣耀时刻,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齐聚,气氛庄严肃穆。
然而,就在众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一个西军将领突然如鬼魅般暴起,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直扑御座!
他的面容狰狞扭曲,眼中透露出疯狂与决绝,悍不畏死的气势让人不寒而栗。
李隆基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那恐怖的场景就发生在眼前。他的心跳急速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仿佛那个西军将领会从虚空中突然跳出来。
“熊……熊虎中?!那个该死的逆贼?!”李隆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厉而颤抖,其中蕴含着无法遏制的愤怒。
他枯槁的脸上涌起了病态的潮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握住龙椅的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朕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朕下旨将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他怎么可能还活着?!绝不可能!”李隆基的怒吼在大殿中回荡,带着帝王的威严和被严重冒犯的羞辱感。
他的怒火如火山一般喷涌而出,将恐惧完全掩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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