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乐的分析,如同重锤,砸开了康熙皇帝心中郁结的块垒,是啊,绝路!姚启圣没有退路,他只能死战一场,若是要逃,他还能逃到哪里去呢?谁还能容得下他呢?
这让康熙皇帝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丝,他看着岳乐刚毅沉稳的面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安亲王所言,朕信得过,既然如此,朝廷也不能让姚启圣有后顾之忧,你等会去兵部替朕传旨,授姚启圣山东总督,山东一应军务,全权委于姚启圣,粮秣军需,优先供给,令河南的抚远大将军全力协助,不得有误。”
“皇上圣明!”岳乐躬身领命,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
康熙皇帝的视线又落在了那棵老槐树上,眼中风云激荡,不知在想些什么,短暂的沉默后,康熙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安亲王,此番山东之役......姚启圣已经开始借用白莲教的力量.......当初其主事赣州之时,创制沿河筑堡封锁的囚笼战法,这厮......依旧是那般敢为天下先!”
康熙皇帝的视线挪回了岳乐的身上,语气显得有些虚弱,似乎并不是在询问岳乐,而是想要寻求他的认同,给自己撑腰鼓气:“安亲王........你对朝廷开禁白莲教、和白莲教合作一事怎么看?”
岳乐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慷慨激昂地陈述利弊,犹豫了一瞬,却是答非所问:“皇上,奴才听闻皇上这段时间都在服用白莲教贡上的丹药?皇上恩宠,还将那些丹药赏赐给重臣,奴才也得了一颗,让太医院检查过,温太医说这丹药里头含有罂粟霜的成分,固然可以安眠,但长期服用不仅会上瘾,还会损伤龙体,奴才请皇上......”
“你这番话,倒是像纳兰明珠在朕的面前说话!”康熙皇帝略显无奈的笑了笑,摇了摇头:“这几日纳兰明珠一党天天上疏攻讦,让朕弃丹药、诛贼人,喧闹的很.......”
岳乐皱了皱眉,赶忙帮纳兰明珠分辩了几句:“皇上,纳兰中堂也是一心为国.......”
“一心为国,就是不为君父想想!”康熙皇帝却粗暴的打断了岳乐的话,冷声道:“那白莲教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朕整日不得安寝是鬼魅缠身,佛爷赐下仙丹,才能替朕安神!这些个乱七八糟的鬼神之事,朕根本就不信,安亲王,你都知道去找太医院查验这些丹药,难道朕就不知道让太医院去查查吗?丹药里头含着罂粟霜的成分,朕一早就知道了。”
“可知道了又能怎样呢?朕整晚整晚的做着噩梦啊!朕睡不着啊!只有用这丹药,才能得一夕安寝啊!朕......才能喘口气啊!”
岳乐看着形销骨立的康熙皇帝,脑海之中不由得浮现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主,心里头又是心酸、又是无奈,想要说几句安抚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康熙皇帝也不再说话,看向岳乐,岳乐却沉默了,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避开了康熙那探究而复杂的目光,那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坠在两人之间,煤山的风,似乎也识趣地停止了呜咽,枯枝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康熙皇帝看着岳乐的反应,心中一片冰凉,他已经清楚了岳乐的态度,这沉默,便是最明确、最强烈的反对,无需任何言语,他缓缓抬起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朕知道.....你们的想法......朕都知道.......可安亲王,这大清已经无路可走了啊!”
“到了如今这局面,说什么东归出关,我大清真有东归出关的能力吗?朕清楚,你们也清楚......所谓东归出关,不过是给上上下下留一个念想而已,不至于一点出路和希望都堵死了,然后.....人心俱散!东归出关......只是用来勉强撑着大清不散架的宣传,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上头不想出关吃苦、下头的也不想出关吃苦,上上下下都不想出关,这东归怎么可能成行呢?更别说就算出了关,也不过再苟存个一两年而已.......”
“怎么办?没办法了啊!”康熙皇帝的语气略显激动,说着话都微微喘了起来:“朕能怎么办?你们这些当亲王的、做臣子的,只要顾着自身就好,可以像阿兰泰那样逃跑、可以像舒恕那样叛变、可以像杰书那样投降、可以像瓦尔喀那样战死沙场,或者像索尔图明哲保身、像纳兰明珠搏个忠良之名!你们的选择......多的很!”
“可朕没有选择啊,朕是大清的皇帝,祖宗基业交到朕的手里,朕就得一直扛着这大清的江山!就要想尽办法维持这大清的天下!”康熙皇帝望着那株曾吊死过一位皇帝的老槐,目光空洞而苍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某种轮回的宿命,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安亲王,等真到了那一天,朕恐怕也得仿效那前明的崇祯皇帝,上这景山寻一个好去处了。”
岳乐心头一震,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康熙皇帝想要说些什么安抚的话,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又缓缓低下头去。
康熙皇帝却长叹一声,摆了摆手,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咀嚼黄连:“朕......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抓着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姚启圣在山东与白莲教合作,正好也替朕试一试这法子能不能走得通,朕也不求收复江南什么的,甚至不求一个南北朝的局面,只要朕......不要做这亡国之君也就罢了。”
“姚启圣为保山东不择手段,朕这个皇帝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无非……都是想在这绝路上……挣扎出一条活路罢了……”
康熙皇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散在景山初春料峭的寒风里,一只寒鸦扑棱着翅膀,从老槐树上飞起,发出“呱”的一声嘶哑鸣叫,掠过紫禁城那金碧辉煌却显得无比沉重的琉璃屋顶,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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