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最终停在一片沉默的沙砾地上。沈伊沐推开车门,海风便迎面扑来,带着咸涩的潮润气息,瞬间将她额前几缕碎发吹得凌乱飞舞。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捋,目光却被眼前这片无垠的蓝牢牢攫住,再也无法移开分毫。
大海在她面前铺展开来,像一块巨大无朋、微微抖动的蓝绸缎,一直铺展到天边,与同样澄澈的蔚蓝天空融为一体。海水在正午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层次:近岸处是清透的浅碧,能清晰地看见水底细碎的沙砾随波荡漾;稍远些,颜色渐次加深,化作浓郁的宝石蓝,深邃得仿佛能吸纳一切目光;再往远方,海面与天际相接处,又晕染开一片朦胧的灰蓝,带着遥远而神秘的气息。阳光慷慨地洒落,在海面上跳跃、闪烁,碎金般的光点随着波浪起伏,明明灭灭,如同无数细碎的星辰在白昼里苏醒。
“真美啊……”沈伊沐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海风卷走。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细软的沙粒无声地没入她的凉鞋,带着阳光晒过的温热。
沈时云跟在她身后,将车钥匙随意塞进裤袋,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被海风鼓起的衣袂和飞扬的发梢上。他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快走两步与她并肩,声音温和:“喜欢?”
“嗯!”沈伊沐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映着整片海的光,“比照片上好看一百倍!没想到星期一的海,这么……这么安静。”她环顾四周,空旷的沙滩上,除了零星几个散步的背影,几乎再无旁人。海浪声成了唯一的主旋律,一层层涌来,拍打着岸边,发出“哗——哗——”的悠长声响,又缓缓退去,留下湿漉漉的深色痕迹。这份空旷与宁静,反而更衬得大海的辽阔与壮美,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与这片无垠的蓝。
“人少才好,”沈时云轻声说,目光扫过远处几艘模糊的渔船剪影,“海是自己的。”他伸出手,自然地牵起沈伊沐的手。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沈伊沐微微一怔,随即顺从地让他握着,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感受着那份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仿佛连带着海风都变得温柔了几分。
他们沿着湿漉漉的潮线慢慢走着,脚下的沙子坚实而微凉。浪花不时调皮地漫上来,轻柔地舔舐着他们的脚踝,带来一阵沁人的凉意,又迅速退去。沈伊沐忍不住笑出声,像个孩子般故意往浪花奔来的方向多走了几步,任凭冰凉的海水漫过脚背,打湿了裤脚。沈时云只是含笑看着她,由着她撒欢,目光里是纵容的宠溺。
走了一段,沈伊沐在一片被海水冲刷得异常光滑的礁石旁停下。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拾起一枚被浪花送上岸的贝壳。那贝壳只有掌心大小,呈温润的乳白色,表面有着细腻的螺旋纹路,边缘处被海水打磨得圆润光滑,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
“你看,它好完整。”她珍重地将贝壳托在掌心,递到沈时云眼前。
沈时云接过贝壳,指尖轻轻摩挲着它温润的表面,目光却落在沈伊沐专注而喜悦的侧脸上。阳光勾勒着她清晰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鼻尖微微泛红,是被海风吹的。他忽然觉得,这枚贝壳的美丽,远不及眼前人眼底映着海光的生动神采。
“嗯,”他低应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你一样,干净又完整。”他抬眼,直直望进沈伊沐的眼睛里,那目光深邃,仿佛蕴藏着比眼前这片大海更深的情感。
沈伊沐的心猛地一跳,像被浪花轻轻撞了一下。她飞快地垂下眼睫,掩饰住瞬间涌上的慌乱和一丝甜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海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她耳畔的碎发轻轻拂动,也吹乱了她的心跳节奏。
“我……我去前面看看!”她低声说,像是要逃离这过于专注的目光,转身快步向前走去,裙摆在海风中扬起一个轻盈的弧度。
沈时云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将那枚贝壳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紧贴着体温的地方。他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前方是一片更为开阔的沙滩,几株坚韧的滨海植物在沙丘上顽强地生长着,枝叶被海风吹得向一个方向倾斜。沈伊沐跑到一棵形态独特的松树下停下。这棵松树不知在此生长了多少年,树干被海风和岁月塑造成扭曲而有力的姿态,枝叶却依然苍翠,顽强地伸展着,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凝视着这片亘古不变的海。
“它好有力量感。”沈伊沐仰头望着松树虬结的枝干,轻声感叹。
沈时云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阳光透过松针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他们身上。“是啊,”他应道,“根扎得深,再大的风也吹不倒。”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沈伊沐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就像我们。”
沈伊沐的心又是一颤。她转过头,对上沈时云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戏谑,只剩下一种沉静而坚定的东西,像深海之下的暗流,无声却汹涌。她读懂了他话语里的深意——关于他们之间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与牵绊,那份无论经历什么都能稳稳扎根的信念。海风拂过,带来松枝清冽的气息,也吹动了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情愫。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抿唇,嘴角却悄悄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像被阳光融化的薄冰。
他们没有再继续走,而是背靠着那棵苍劲的松树坐下。细软的沙子包裹着身体,带着阳光的余温。沈伊沐将头轻轻靠在沈时云的肩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满是大海的味道——咸涩、清新,还夹杂着阳光晒过的沙砾和松针的芬芳。海浪声在耳边规律地起伏,像一首永恒的摇篮曲。
“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满足。
沈时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更自然地环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得更稳一些。他低头,看着她安静闭目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嘴角还噙着那抹未散的笑意。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抬起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被海风吹到唇边的几缕发丝,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脸颊时,动作顿了一下,仿佛被那温度烫到。
沈伊沐似乎感觉到了,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她只是往他怀里更深处蹭了蹭,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猫。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沈时云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他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下颌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目光投向眼前这片浩瀚的海洋。
时间仿佛真的慢了下来,甚至凝固了。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涌来、退去,阳光依旧慷慨地洒落,将一切都染上温暖的金色。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海风掠过松针的沙沙声,浪花拍岸的哗哗声,以及两人贴近时,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声。那心跳声,起初或许还有些微的差异,渐渐地,竟奇异地合拍起来,如同这片大海永恒的呼吸,沉稳而有力。
不知过了多久,沈伊沐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夕阳不知何时已沉入海平线,将西边的天空烧成一片绚烂的锦缎。橙红、绯红、金紫、玫瑰紫……无数种瑰丽的色彩在天际交织、流淌、晕染,层层叠叠,铺满了大半个天空。那燃烧的云霞倒映在海面上,将整片大海也染成了流动的熔金与胭脂,波光粼粼,璀璨得令人目眩神迷。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种温暖而迷离的光晕。
“啊……火烧云……”沈伊沐轻呼出声,声音里满是震撼与沉醉。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沈时云的衣袖,仿佛怕自己会被这极致的美景卷走。
沈时云的目光却并未完全停留在那壮丽的晚霞上。他看着沈伊沐被霞光映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倒映着满天云锦,闪烁着比晚霞更璀璨的光芒。他忽然觉得,这世间再美的落日,再绚烂的云霞,也比不上她此刻眼中的神采。那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喜悦与感动,是生命本身最动人的光彩。
他轻轻握紧了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十指自然地扣紧。沈伊沐感受到他掌心的力量,转过头,恰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也映着漫天燃烧的云霞,仿佛整个宇宙的瑰丽,都浓缩在这一方天地之间。
“伊沐,”沈时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晚霞与海浪的背景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她的心底,“星期一的海,人很少,但很美。”他顿了顿,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就像此刻,只有你和我。”
沈伊沐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看着沈时云眼中那片为她而燃的“火烧云”,看着那里面清晰映照出的自己的小小身影,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却只化作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回应,随着海风轻轻飘散:
“嗯,只有你和我。”
霞光将他们的身影紧紧地融合在一起,拉得很长很长,温柔地印在湿润的沙滩上,如同一个永恒的印记。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涌来,轻柔地漫过他们的脚边,又悄然退去,仿佛在低声应和着这份独属于星期一黄昏的、寂静而盛大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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