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老友孙传庭来访。
这位致仕多年的老将如今也是白发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铄。两人在凉亭中对弈,黑白子在棋盘上纵横厮杀。
“记得崇祯朝,我刚被陛下从狱中放出,你我初次对弈,中途被八百里加急打断。”
孙传庭落下一子,悠悠道。
魏渊捻须微笑:
“是辽东军报,皇太极大举南下,陛下命咱们出征救援洪承畴。”
“这一晃,都快五十年了。”
孙传庭感叹,
“是啊!那时候的故人没剩下几个了。对了,我听说东洲那边又有事了?”
魏渊点头:
“上月杨啸来信,说已平定土人叛乱,发现了一处巨大的银矿。”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能越过重洋,看见那片新大陆上的大明旗帜。
这样的日子平静而充实。
魏渊开始整理自己一生的笔记、书信和回忆录。
书房里,几十口樟木箱整齐排列,里面装着他从永熙元年至今的日记、奏疏草稿、与各地官员的往来信件。
“老爷,这些都要整理吗?”
老管家看着堆积如山的文稿,有些发愁。
“都要。”
魏渊抚摸着泛黄的纸页,目光深邃,
“这些不只是我个人的记忆,更是这个时代的见证。”
他尤其重视永熙五年修订《大明律》时的笔记,那时内阁经过反复讨论,最终废除了几种酷刑,增加了对平民的保护条款;还有永熙十年制定《海贸新规》的草稿,那是大明全面开放海禁的开始。
每隔十日,魏渊会登上西山之巅。
从这里眺望,北京城如棋盘般铺展在华北平原上。宫殿的金顶在阳光下闪耀,街市上人流如织,城外新建的工厂冒着缕缕白烟,那是应用了蒸汽机的纺织工场。
“变了,都在改变了。”
他喃喃自语。
想起永熙初年,北京城还没有外城,运河也没有如今这般繁忙;想起众人第一次见到蒸汽机模型时的震惊;想起郑成功第一次远航归来;想起自己带回来的美洲玉米和土豆种子...
永熙四十五年的一个秋日,魏渊正在整理永熙三十年的治河笔记,门外传来通报:
“郑元辅到访。”
已是首辅的郑成功风尘仆仆,却依旧保持着军人的挺拔。他带来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套刚刚印制的《四海舆图》。
“魏公,这是根据最新勘探结果修订的。”
郑成功展开地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大明的疆域:从东海到西域,从北漠到南洋,甚至遥远的美洲西海岸,
“杨啸来信说,他们在东洲的据点已增至十二处,移民超过五十万。”
魏渊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在东洲的位置停留良久:
“移民的生活如何?”
“开始很艰难,现在好多了。”
郑成功详细汇报,
“玉米、土豆丰收,银矿产量稳定,新建了三所学堂,还办了一份报纸叫《东洲新报》。”
魏渊欣慰地点头。他想起当年力排众议支持海外开拓时遭受的质疑,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永熙四十八年冬,一场大雪覆盖了西山。
魏渊坐在暖阁中,收到了杨啸从东洲寄来的长信。信中描述了蒸汽机在矿山中的应用,以及规划中的第一条铁路。
“...蒸汽之力,真乃天地造化。若铁路建成,从金山到新杭州,原本半月的路程,三日可达。子已奏请朝廷,望能准予试行...”
魏渊走到窗前,看着漫天飞雪,心中却如春风拂过。
他提笔回信,不仅讨论了技术细节,还提醒杨啸注意与土人的关系,建议设立专门的学校,让土人子弟也能学习汉语汉文。
“兼容并蓄,方为长久之道。”
他写道。
永熙五十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桃花盛开时,魏渊迎来了七十大寿。
皇帝特派太子前来祝寿,各地督抚、致仕同僚、门生故旧纷纷遣人送礼。
但魏渊只留家人在身边,简单吃了一顿寿面。
“父亲为何拒收贺礼?”
次子魏子洋有些不解。
魏渊看着满堂儿孙,缓缓道:
“我这一生,位极人臣,鞠躬尽瘁,非为名利。已没有什么遗憾了,大家伙的贺礼心意我领了,又何必再收呢?”
长孙魏铭远如今已是翩翩少年,闻言道:
“孙儿立志远航,也要去东洲见见世面!”
魏渊笑了,抚摸着孙儿的头,眼中满是慈爱。
随着年岁增长,魏渊的体力不如从前,但他的思维依旧清晰。他开始总结自己一生的政治理念,撰写《治国要义》。在这部书中,他系统地阐述了对君主立宪、内阁制、科技兴国、海外开拓的思考。
“国家之治,不在君王一人之明,而在制度之善。”
他写道,
“内阁者,上辅君王,下统百官,当以贤能居之,不以亲疏任之。”
“科技者,强国之本也。昔者我们视西洋奇技为淫巧,而今蒸汽之力、铁路之便,皆证科技可富国强兵。”
“开拓非为侵略,实为传播文明。待人以仁,教人以文,化干戈为玉帛,此圣王之道也。”
这些思想,后来成为大明政治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永熙五十五年,七十七岁的魏渊身体明显衰弱了。
太医说是年老体衰,需要静养。但他依然坚持每日散步、读书、教导曾孙。
这年秋天,郑成功再次来访,带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第一条铁路在北京至天津间建成通车了。
“魏公,您应该去看看。”
郑成功恳切地说。
魏渊摇摇头:
“我老了,经不起颠簸。你详细说说便是。”
郑成功于是绘声绘色地描述:蒸汽机车如何喷着白烟,拉着十几节车厢在铁轨上飞驰,速度如何快过奔马,载货如何多过百辆马车...
“从北京到天津,原本一天的路程,如今两个时辰就到了!”郑成功激动地说。
魏渊闭目想象着那番景象,嘴角泛起微笑:
“好啊,好啊...这世界,终究是年轻人的了。”
最让魏渊欣慰的是,他的政治理念得到了传承。
儿子魏子澄已是次辅,在户部任上推行税制改革,大大减轻了农民负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大都秉持着他提出的“务实开拓”精神;甚至连皇太子也深受他的影响,在一次经筵上讲出“民为邦本,科技为翼”的话来。
永熙五十八年,魏渊八十大寿。
皇帝特赐九重寿糕,并下旨命宫廷画师为魏渊画像。画中的老人银发苍苍,却目光炯炯,端坐在西山别苑的书房中,背后是满架图书和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
“此像当悬于凌烟阁。”
皇帝如是说。
生命的最后一年,魏渊多数时间是在摇椅上度过的。
他喜欢在黄昏时分坐在院中,看天边的晚霞变幻。那些云彩时而如船队扬帆,时而如蒸汽弥漫,时而如铁路蜿蜒。
他常常想起这一生的点点滴滴:戎马的少年时光,再造大明的春风得意,一统四海的雄心壮志,推行新政时的艰难险阻,开拓海疆时的惊心动魄,见证科技腾飞时的欣慰自豪...
“无憾了。”
他常常自言自语。
永熙五十九年,夏末的一个黄昏,八十一岁的魏渊感觉特别疲惫。
他让小孙子魏铭珩扶他到院中,看最后一场晚霞。
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如锦绣铺展。
远处北京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唯有宫殿的金顶还在反射着最后的光芒。
“铁路...”
魏渊突然轻声说。
魏珩凑近:
“祖父说什么?”
“我梦见...铁路遍布九州,蒸汽船横渡大洋...”
老人的眼睛闪着光,
“大明...将永远闪耀...”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嘴角却依然带着那丝满足的微笑。
当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天际,魏渊缓缓闭上了眼睛,神态安详如熟睡的婴儿。
消息传到紫禁城时,永熙帝沉默良久,最终下旨:
全国哀悼三日,以王礼葬之,谥“文正”。
葬礼那天,从西山到皇陵,百里路上挤满了送行的百姓。
他们中有关税降低后生意好转的商人,有因新政而获得田地的农民,有子女在新式学堂读书的工匠,有亲戚在东洲开拓的军户...
头发同样花白的郑成功在墓前宣读祭文:
“...公之功业,泽被天下;公之精神,光照千秋。今公虽逝,然公所创之制度、所树之精神、所拓之疆域,必将永存。永熙盛世,始于魏公;而盛世之延续,吾辈之责也...”
正如魏渊所预见的那样,他开创的时代在他离去后依然延续。
蒸汽机在更多领域得到应用,铁路一条接一条地修建,大明的商船队航行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东洲的开拓日益深入...
许多年后,当史学家们回顾这段历史时,都会不约而同地写下这样的评价:
“永熙盛世,始于魏渊。他不仅缔造了一个疆域空前辽阔、科技领先世界、文化兼容并蓄的大明帝国,更重要的是,他建立了一套成熟稳定的政治体制,培育了一种开拓进取的民族精神,为华夏文明注入了新的活力。在他去世后的数百年间,这套体制和精神依然指引着大明继续向前发展,使这个古老的文明始终屹立于世界东方。”
西山别苑的那棵银杏树,在魏渊去世后的每一个秋天,依然金黄灿烂,如同时光深处不灭的灯塔,照耀着这个他倾尽一生打造的盛世。
而他的故事,也随着飘飞的银杏叶,代代相传,永不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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