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六刻,崔尧已经在甘露殿坐了好一会儿,手边的奏疏已然批阅了大半。
武照在一旁检视着,而后顺手归类放到了不同颜色的匣子中,以备李承乾闲暇时翻阅。
放下一封西藏道关于汉藏纠纷的奏疏,武照轻笑道:“据闻,弟弟家中昨日很是热闹?”
崔尧头也没抬,手中毫笔走龙蛇,又草草批阅了一封关于祥瑞的奏疏,一个‘阅’字,敷衍意味极为浓重。
“有什么事,姐姐还能不知道?某家又没有封锁消息,想必来龙去脉姐姐与陛下昨日晚间就该清楚了。”
武照伸伸懒腰,戏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上演全武行的倒是颇为少见,弟弟的脾气也忒火爆,好歹也是亲戚,怎么也不克制一下?”
“打的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若不是在接手之初就定下基调,以后难免尾大不掉。”
武照思忖道:“莫非弟弟的宗族观念就如此淡漠?”
崔尧似笑非笑的说道:“大哥别说二哥,姐姐入宫至今,也有四五个年头了吧?皇后不管事,姐姐如今在后宫也是一言九鼎。
国事之上,姐姐也有参赞的权力,缘何不照顾一下武氏呢?”
武照翻了个白眼,嗔道:“姐姐膝下又没有佳儿等着即位,鼓弄什么权柄?操弄起好大势力的外戚,好让象儿将来即位之后砍着玩吗?”
“单单是这个原因?”
武照愣了一阵,遂没好气的说道:“姐姐心中有气,行了吧?我那两个便宜哥哥说是人面兽心都算是夸赞了。
也就是这几年慑于姐姐的威权,才对母亲好了些。
且看着吧,若是我母亲能得善终,姐姐看在亡父的面子上,我与他二人的恩怨就算一笔勾销。
届时,姐姐自然会劝陛下将爵位还给他们,若是母亲有一句怨言,我定要他二人生死两难!”
崔尧笑道:“只是将那狗屁不顶的爵位给了?实权呢?就真不管了?”
“呵,他二人能做的什么?给了实权反而是害了他们,就守着爵位一辈子衣食无忧也就是了。
不说姐姐了,本是姐姐问你来着,反倒让你盘问起姐姐来了,若不愿说,姐姐也不寻根问底,单单问一句,可有不好处理的首尾?”
崔尧摇头:“怎么可能,旁人惧怕世家盘根错节,而吾观之,却如土鸡瓦狗一般,个个是贪财不舍命的纸老虎,随意分化拉拢也就是了,算不得什么难处理。”
“行,你心里有数就好,听说新城昨日和你闹了?”
崔尧轻笑道:“算不得闹吧,只是小小的别扭了一下。”
武照关心道:“为何?”
“也是女儿家心思难猜,昨日新城盛装打扮了一上午,结果让某家血嗤呼啦的弄的大煞风景,好好的主母亮相的机会被搞没了,故而有些怨念,算不得大事。”
“那就好,若是陛下问起,姐姐也好有个交代。”
“哦?陛下也关心昨日之事?”
“非也,只是昨日晚间,新城的侍女回宫取东西,嚼了几句舌罢了,偏巧让陛下知道了。”
“陛下怎么说?”
“陛下啊。”武照笑道。
“他才不关心几个世家子的死活,单单只揪心自家的好妹子有没有受了委屈。”
崔尧听到此处,也算了却一件心事,从陛下的态度来看,他也只是将此事定性为家族内部纠纷,在唐人看来,这种事外人最好别掺和,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是此时的政府理念,即便涉及人命也是如此。
朝廷一向的态度就是民不举官不究,自家事务,自家摆平,若是闹到对簿公堂,只会徒惹人笑而已。
崔尧丢下手中的奏疏,看看外头的日晷,问道:“今日陛下巳时能否下朝?”
“放心吧,这几日朝中没什么大事,边疆也算安稳,那些个骄兵悍将也算老实,做事也算干净,并无擅起边衅的信报传来。
至于六品以下的官员调动,陛下已经交由赵国公署理了,你还别说,这政务一下子就流畅的不像话,真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那就好,想来不会耽误今日的正事。”
武照闻言疑惑的抬头问道:“你为何对那蛮夷小帮如此上心?”
崔尧喃喃道:“小吗?或许是某些惯性作祟吧,让人不敢小觑呢。”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那么多怪心思,不过是万里之外的撮尔小帮,偏你这般郑重其事。
是因为他们那种可笑的火炮?连床弩都打不过,我看也是虚有其表。”
崔尧摇头:“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这个世界漏的像筛子一样,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进出出的,这种未知让人很火大啊。”
“哦?你说那蛮夷中也有你和你师父那种?”
崔尧表明立场:“我不是,但我敢肯定西边肯定也自有其变故,这所谓昂撒联盟,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
“与史书略有偏差?”
“简直错的一塌糊涂,我虽不知此时西方该是什么朝代,但如果当真有一个劳什子联盟可以和拜占庭分庭抗礼,甚至略胜一筹,这等事,我无论如何也该是知道的。”
“你想揪出那个人?”
“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思,但有一句话,我很肯定。”
“什么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
巳时初,约翰已经偕同几位主教以及武士等在宫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无不侧目以对,虽说大家伙见多了外国使节,即便是突厥,或是葱岭以西的小国使节也不是没见过。
可这般着装、形貌与唐人大为不同的人种还真是头回见。
“是不是波斯人?”
“看着像,拜火教里的方丈和他们长的差不多,可这衣衫对不上。”
“非也,非也,波斯人也是黑发黑瞳,只不过肤色苍白,毛发卷曲,哪有这般黄毛、红毛的?跟害了病似的。
呐,你瞅瞅,黄毛白脸,脖子通红,好像死了好几天一样。”
“欸欸,莫要背后议人长短,没看那厮看过来了,兴许是个通人性的。”
“ 不能吧?他们也算人?那女娲娘娘也有手潮的时候哩。”
“偏你没学问,先皇在世之时不是发布过天下人族是一家的文章吗?我中土人士乃是人族嫡长,要率领各族摆脱蒙昧云云,你不知道?”
“知道倒是知道,只不过这庶子长的也忒丑了些,我等身为嫡长可不可以不认这门亲戚?”
“先皇都说了要认,你还能有他老人家眼光长远?且捂着鼻子认了就是,最多少来往一些,免的污了嫡系血脉。”
“有道理!”
约翰等人站在宫门口,被来去的百姓指指点点,颇有些不自在,特别是几个已经粗通汉语的文武官员,那是拳头都硬了。
独独约翰没放在心上,他深知这不过是一种宣传手段,其目的也不外乎是培养族群的民族特性与向心力。
此刻他只觉的这种方法值得借鉴,至于外邦百姓的嘲笑,身为大人物……
他妈的还是忍不了啊,贼鸟厮,什么叫褪了毛的鸡?
“哟呵?这不是约翰兄吗?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正在此刻,一声招呼将气愤的教皇大人吸引了过去。
只见他回头看去,却是昨夜的酒友。
“老卢,你怎么在这里?”
那位老卢笑道:“闲逛呗,今日正好商行中无事,出来溜达溜达。
怎么?今日要面圣呐?”
约翰点头,随即问道:“既然卢兄无事,不如今日就开始工作?”
那位老卢显的有些错愕,遂有些迟疑的说道:“这可是面圣呐, 我虽然精通官话,可这么高层次的,属实未曾经历过,若是坏了约翰兄的国事,岂不是罪过?”
约翰笑道:“无妨,我亦粗通唐国官话,届时彼此照应就是。”
老卢还是有些迟疑。
约翰见此,直接让随从掏出钱袋,数也没数,就抛了过去。
“报酬我已经付了,卢兄还是莫要妄自菲薄了。”
老卢熟稔的接过钱袋,掂了掂便喜笑颜开,赞道:“妄自菲薄这四个字当真用的恰如其分,约翰兄太过谦了。”
“谢谢你的赞美,那你答应了?”
“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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