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耳中传来闷雷阵阵,本是略显茫然的心态瞬间被抚慰了许多。
这才有个誓言的样子嘛!
昔年殷鉴不远,在李世民与天机老人的通力合作下(忽悠),在李承乾的脑中刻入了极深的执念。
因此,莫看此人也算是追随着天机老人学了好多唯物主义知识,实则骨子里仍是信奉唯心主义那一套。
说来也怪不得他,概因他的便宜师父,无论是自身的天人感应还是一身所学,皆是包裹着浓重的神秘色彩。
而崔尧此人,为何能得到身为帝王的李承乾,近乎变态的信赖。
多多少少算是受到了天机老人的余荫。
在李承乾看来,天机其人,乃是上天所赐,特地为保大唐不朽社稷而出的世外圣人。
而崔尧,作为谪仙指定的传人,其使命早已被上天暗中安排妥当。
这种奇怪的宿命论,或许才是李承乾如此矛盾的根本。
正是在帝王心术与谶纬之术互相角力之下,于是李承乾帝王之路才显的如此小心翼翼与自相矛盾。
如此优柔寡断的性格,想必也是英明如李世民,也难以预料的到的。
可奇葩就奇葩在这里,平庸的帝王却正好伏在了帝国最强劲的上升期,无为的帝王好巧不巧的暗合了黄老的无为之治。
于是在大臣们各种如脱缰的野狗般的奇思异想下,整个帝国竟是一片欣欣向荣。
与此同时,先帝李世民留下的各种制衡手段,偏偏又使得帝皇之位稳如泰山!
到了此刻,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先皇有先见之明,还是李承乾当真是天命加身,一代糊涂明君就此显露峥嵘。
就在李承乾陷入臆想之际,天空中下起了朦朦小雨,雷雨交接本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现象,可李承乾并不这么想。
他固执的认为,这就是上天对于崔尧与他的誓言见证。
在这种固执的认知中,他下意识地就忽略了以前某人天人感应之时,从来都是干打雷不下雨。
崔尧没有注意到李承乾地微妙心态,他皱着眉头看着天空,此前他却有一丝心悸地感觉,可若是究其根本,却又毫无所得,于是只得抛开心中杂念,吩咐起维持会场的金吾卫。
“将预备好的罗伞撑开, 把亭台高处的避雷大戟竖起,接好锁链。”
“喏!”
托某人的福,大唐的对于雷霆的认知遥遥领先,各种避雷设施一应俱全,早就走进了千家万户。
各种形式的避雷针甚至形成了产业,宫中与武勋之家一般以各种武器的样式作为载体。
民间的各种花样可就多了,什么兽形、飞鸟,花草虫鱼,花样多的很。
这两年流行一种墓碑样式的奇形避雷针,倒不是为了纪念什么先人,而是一种特殊的诅咒载体。
话说,正常人也不会让自家先祖遭雷劈吧?
于是隋炀帝杨广的名讳这两年频频出现,尤以河北道居多,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走入寻常百姓家吧。
收拾停当,场面也未显慌乱,作为入秋的第一场雨,民间按照农时,多视为吉祥天相,故而众人只见欢喜,并无人排斥。
“陛下,既然新辟属地受到如此追捧,难免会有纠纷产生,还请陛下定下一个章程,也好让众人依矩行事。”
李承乾收回逸思,随口答道:“本就是荒蛮之地,谁占了就是谁的,需要规矩吗?不过既然都是朕的属地,那么不管谁占了多少,税却是不能少的。”
长孙无忌急忙插言:“敢问陛下,若是地广人稀之地,再启用丁口税确是不妥啊。”
李承乾灵光一闪,一个曾经听闻的名词偶然浮现在脑中,于是随口说道:“摊丁入亩吧。”
在座的谁也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区区四字之事一入耳,便知其中三昧。
于是刚才还汹涌的热情,似乎有所减退。
崔尧见状,马上提问道:“敢问陛下,田税几何?”
李承乾浑不在意的说道:“五年免税,五年之后也不需交粮,按土地面积折算,一亩十文每年即可。”
众人的心态就如过山车上的游客,在陛下与户部尚书大人的对话中,来回拉扯。
太原王氏的家主疑惑道:“难道朝廷不需那新地之粮供养?”
崔尧解释道:“眼下运费太高,一趟一趟的拉回来不合算,莫不如就地建仓,统一收购,一年一运即可。”
“收购价呢?”
崔尧撇撇嘴道:“考虑到运输成本,自然不能与本土齐平,暂时先按本土全年均价的七成折算吧。”
“那我等总能自行买卖吧?”
“卖给谁去?我就问问,你卖给谁?卖给原住民吗?人家也种粮食啊!”
“老朽是说卖于九州大地。”
“行啊,你若是有本事造出跨海巨舟,便随你卖去。”
……
尼玛,这不成两头堵了吗?谁家有资本能独立造出那等庞然大物?谁?对了,崔氏就能造……
长孙无忌暗自点头,朝廷尚有钳制手段就好。
海运……粮价……
似乎可以操作的空间很多,不过细想里面牵扯甚多,还是要仔细斟酌一番才是,这好像是门大学问哩。
随后便将目光投向崔尧,此人才是唯一的变数!
此人家底厚实,兼之自有船舶工坊,清河崔氏在国内又有大片的土地耕种新式粮草。
若他执意想要兴风作浪,那谁也拦不住啊。
且此人在军中亦身份超然,多少新锐将官都是他门下走狗,李积又斗他不过……
长孙无忌越想越惊恐,陡然发觉这黄毛小儿不知不觉之间,竟已经有了问鼎天下之实力!
可陛下呢?为何就如猪油蒙了心一般,当作视而不见?
长孙无忌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他……会有不臣之心吗?或者这么说,他究竟在等待什么时机呢?长孙无忌如是想道。
崔尧却是不知某个老头,又陷入了臆想中的阴谋论段。
解决了两桩国事,此刻他正心情大好,于是和李承乾二人一阵眉来眼去,好似偷鸡的狐狸。
正在此刻,一位老农站起身来,大声质问道:“陛下,草民有一事不解!还请陛下解惑!”
看着人气势汹汹,李承乾有些不解,谁惹你了,你谁啊?好生无礼!
可李承乾也不好训斥,毕竟此刻他已经以圣王自居,自不好与一介小民一般见识。
于是带上刻板笑容,温和的问道:“请讲!”
于是那老农抱拳问道:“敢问陛下,您是否只是勋贵、世家之君父,而非黔首之君父?”
“此话从何说起呢?”李承乾脸上带上了愠怒。
“若陛下乃天下人之君父,缘何如此偏袒勋贵与世家,却视我等黔首为无物?”
“大胆!”
“心生怨怼!诽谤君王,尔乃何人?”
“陛下,臣请诛此獠!”
话音落下,官僚集团集体怒目而视,战线统一的相当顺滑。
李承乾也面色铁青,嘴里默念着:水能载舟,水能载舟,水能载舟……
做了一番心理暗示之后,才挥手道:“诸位收声,让他说!”
那老农犹豫了一番,咬咬牙,也豁出去了。
大声质问:“陛下既然不认,缘何对勋贵之流开了减税的口子,却对我等身负重税视若罔闻?”
“朕何时对勋贵减税了?你说清楚?”
“陛下言犹在耳,刚颁布了十文税法,难道您就忘了?”
“新辟之地,人人皆可去得,凭什么说朕偏袒勋贵?”
“人人皆可去得?陛下说得好轻松啊!草民敢问,贫民百姓,家无余粮,亦无恒产,如何远跨重阳,开辟土地?
刚才您也说了,单单是跨海之期,便要三月有余!
试问这三个月不需要吃喝吗?寻常小户便是一旬不谋生计,便要捉襟见肘,遑论三个月?
单这一条,便将无数渴求温饱的小民拒之门外,谈什么人人皆可去得?
这也便罢了,我等人穷志短,这等横财本就不是我等所能奢望,我等也无怨言。
可凭什么?
凭什么,勋贵之家拿到了大片白给的土地,偏偏还五年免税,五年之后,竟只收十文?
凭什么?
长此以往,想必国家不到十年便可将粮价打入尘埃!陛下得了好大的名声。
可草民想问,您将我等农户放在何处?
我等难道就活该任由维持生计的粮食变得有如粪土一般吗?
您将悲悯赐给这些食肉者的时候,可曾想起了我们?
我等自武德七年以来,每丁每年纳粟2石,若受田不足百亩,税额亦不变!
每丁每年还要服徭役20日,闰年加2日。
不能服役者还需每日折绢3尺,20日共折绢6丈!
除此之外,每年还要纳绢两丈,棉三两!
以上种种,皆有我等小民承担!试问陛下,这公平吗?
若是身家巨万,便可逃离苛捐杂税,去那海外开辟世外桃源。
那我等小民就活该被这租庸调活活压榨一生吗?
凭什么?凭什么!!!”
一阵声嘶力竭的怒吼,直吼的李承乾呆若木鸡。
四周愤怒的金吾卫,抄起手中仪刀,就要将此人乱刀砍死。
说个冷知识,所谓仪刀,在执行实际任务的时候,是可以开刃的。
“慢!”
褚遂良与崔尧同声喝止!
随即二人互看一眼,皆有些莫名其妙。
这老官僚是哪边的?\/这鸟世家子失心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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