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朱元璋心中清楚,让李景隆再次出镇肃镇的事,不全是朱允熥自己的想法。他身后那些文官,也一定是推手。
若是放在五年...哪怕三年前,他朱元璋一定会杀一批。好好治一下这些文官们乱说话,瞎说话,蛊惑怂恿的臭毛病。
可现在他却不能了。
原太子朱标的东宫班底,武人一系彻底被清除。
他朱元璋又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真把东宫的文官一系也清理了,那将来的皇太孙真的是孤掌难鸣了。
朱允熥和他父亲朱标完全不一样,当年他朱元璋培养朱标是数十年如一日,慢慢来。可现在对于朱允熥却必须速成,让他尽快的有自己的班底。让他在朝野上下,尽快的建立威信。
以前他朱元璋对儿子,可以随时说不。
但现在对孙子,不但不能随便说不,而且还要给予孙子最大的自专之权。
退一万步说,其实朱元璋的心中,是把对朱标那些年的愧疚,直接转移到了朱允熥身上。
之所以有愧疚,是朱标在三十岁之后才真正的接触权力,渐渐走到台前。凡事都要看他这个当皇帝的老子眼色,没有按照他自己的本意活过几天。
他是个完美的儿子,完美的太子,但他很累。
而老朱现在一点都不想让自己的孙子太累,他无需是个好孙子,无需是个好皇储,他只要能掌控住朱家的江山。
掌控江山是很容易的。
治理天下才是难的!
~~
“与先太子不同!”
夜色之下,曹国公府崇礼堂。
桌上是一席价值不菲的麒麟阁拿手菜。麒麟阁京师粤菜翘楚,做的是最正宗的顺德味。
可是,面对满桌珍馐佳肴,李景隆只是浅尝辄止,看着窗外街巷延绵的灯火,“先太子是看似谁的话都听,但不会信。而眼下这位皇太孙,不但偏听而且偏信。”
“但他偏偏就不信你!”
微微带着打趣和嘲讽的声音,在桌子对面响起。
刚从大宁回转京师的范从文,吃了几口三鲜拆鸭羹,惬意的长出一口气,“这半年吃羊肉都快吃吐了....”
说着,他又把筷子伸向酿鲮鱼,继续道,“你俩的关系,怎么忽然变得有些变味儿了?”
“呵!”
李景隆微微一笑,“孩子嘛,总是有叛逆的时候!”
“这词用的好,叛逆!”
范从文筷子不停,“不过,你再去肃镇是好事!”
李景隆没说话,举着酒杯慢慢的喝着。
自从在兰州那次,他喝了酒之后,他便不戒酒了。
因为不喝酒,在兰州那一日的那一幕,总会在夜晚浮上心头,挥之不去。甚至有些日子,他总是在噩梦之中惊醒。
“宋晟是个麻烦!”
范从文又道,“他在肃镇太久了!”
“宁王如何?”李景隆忽然转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少年意气!”
范从文笑道,“挥斥方遒......宁王刚刚就藩大宁,就带着麾下护卫,巡视塞上渴望建功立业。要我说,他是当朝皇子之中,难得的文武双全之人。但....缺谋少断。”
“他也是个孩子!”
宁王朱权论年龄,其实不过才十六岁。
朱元璋之所以急着这么早就让他就藩,且宁藩从字面上看乃是诸王之中兵峰最雄之藩,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老了,要在诸王之中重新扶持起来一个,可以跟燕藩晋藩抗衡的藩王。
忽然,范从文正色道,“你是不是想说,想个办法把宋晟弄到大宁去?”
“如今宁王身边帮衬着的是原辽东总兵官周兴....之前我在老爷子面前,举荐了庄德刘真等人!”
李景隆回头道,“但真说起来,宁王的麾下还是缺少一个...能在军中挑大梁的人物。”
宋晟,必须要离开肃镇。
尤其是未来两年,秦王朱樉被毒死,晋王朱棡暴毙,西北军权出现真空的时候。这样一个资历老,又无比忠诚的老臣,绝对是李景隆收拢西北兵权之时,最大的拦路虎。
“至于怎么调...?”
李景隆重新坐下,笑道,“吾自有妙计!”
“你小子歪门邪道无师自通!”
范从文瞥他一眼,继续埋首品尝美食,“瞅你那样,就知道你没憋着好屁?”
“呵呵呵!”
李景隆笑笑,而后面色一板,郑重道,“我此番去甘肃,不带你了!”
“我在京师之中,给你传递消息!”
范从文放下筷子笑道,“你以前说要举荐我做兵部侍郎,呵呵.....我也好好尝尝,当大官的滋味!”
说着,他又看着桌子上的菜,感慨道,“而且在京城,总是能吃到这么好的菜,挺好!”
~
翌日,晌午。
翰林学士,太常寺卿黄子澄回府。
刚进家门,侍奉他二十多年的心腹管家就迎了上来,低声道,“老爷,苏州知府姚善姚大人给您的节礼到了!”
“节?”
黄子澄一身儒服,宽袍大袖,“什么节?”
“清明呀!”
“今年的清明是五月初五,这才四月就送礼了?”
黄子澄一笑,但不以为意。
自从他成为东宫近臣之后,在朝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巴结他的人不知凡几。
“送的什么?”黄子澄说着,迈步朝院内走去。
管家顿了顿,“现银一万五千两。”
“嗯?”
黄子澄脸色一变,而后跺脚,“粗鄙!”
“姚大人差来的师爷说,这银子不是姚大人自己的!”
管家马上又道,“是苏州乡绅一齐孝敬您的,他们都盼着您在皇太孙面前美言几句,给苏州减免些税收!”
苏州乃是当年与洪武帝争天下的张士诚的大本营,即便大明建国之后,苏州人亦常有缅怀张王之举。
民间传言,是因为朱皇帝痛恨苏州人支持张士诚,所以苏州的赋税高居天下第一。
以洪武二十五年为例,天下钱粮总计两千九百三十四万石。而苏州一地,就摊派了二百八十万九千石,乃是天下之首。其一府的赋税,甚至比浙江行省一个省都要多。
到底是不是因为张士诚,苏州才有重税,那是两说。
但苏州乃至松常嘉湖五府的赋税之所以如此重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天下财富多出江南。
而在前元时,实行的是包税制。江南赋税极低,所以数十年间江南诞生了无数的财阀豪族,大地主大门阀。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些有钱大族之中,更有着无数的读书人。他们不但有权,还有势。
所以对于江南之地的重税,就是大明立国之初,淮西派官僚对于江南各地的打压。
而随着淮西勋贵和淮西派都成了过去,如今南方清流在朝中的地位越发的重要。渐渐的,以苏州等地为首的江南财阀们,隐隐又有抬头的意思。
这种抬头,其实和黄子澄等清流,一拍即合。
也和大明日后的国策转变,隐隐相符。
“罢了!”
黄子澄沉吟片刻,“先入库吧!”
说着,他迈步入正堂,刚要坐下,忽然就见有家仆快步跑来,“老爷,曹国公李景隆求见!”
“他?”
黄子澄眉头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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