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水沸,漫天灰烬像一场黑色的大雪。
烛钰掌中长剑震颤,发出幽幽龙吟。
无法压抑的怒意在他胸腔里膨胀灼烧,他隔着蒸腾的水雾与唐玉笺遥遥相望。
可她没有察觉到他煞白的脸色,扶剑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烛钰反手收了长剑,极力流露出平和的神色。
四方座神在化境之中堪比真实上古凶兽的存在,他重伤未愈,刚刚那一剑几乎耗尽灵脉中仅存的力量,此刻血脉中空空荡荡,连呼吸都扯出刺痛。
“……玉笺。”
烛钰哑声唤她名字。
紧盯着她面上的神情。
身为龙族,自幼浸在血脉里的矜骄孤傲让他无法像太一不聿那样从容示弱,以退为进。
他不擅长放低姿态,只能将一切翻涌的情绪藏起。
可也想从她目光中看到一丝疼惜。
唐玉笺听到他的声音动作一顿。
她正半扶着靠在她肩上,似乎陷入昏沉的太一不聿,感觉一道目光如有实质般烙在身上。
抬头就见头顶烛钰的视线一瞬不瞬锁在她脸上,黑瞳如墨,酝酿着一场风暴。
她仰头与天际之上的人对视。
烛钰忽然俯身而下。
巨大龙影自他身后展开,遮天蔽日笼罩住整座楼阁,阴影顷刻吞没了她。
“玉笺,我也……”
就在此时,“小心。”
原本倚在她肩头昏迷的太一不聿以声音截断她的视线。
他掀开眼皮,眸色清明,一只手稳稳揽过她的肩,带着她向后退了半步,恰好避开一道崩溅而来的浪涛。
一切快到来不及反应。
太一不聿挥手划出一道天堑。
“轰”的一声重响。
下一刻地动山摇。
唐玉笺正感觉自己受了欺骗,太一不聿哪有重伤昏迷的样子,可这念头才起,就被不远处轰然震响的动静打断。
整座极乐画舫,正在她眼前隆隆升起。
与此同时,结界之中隐隐传来凤凰的清啸,涅盘之火轰然爆发,封印已久的凤凰石应声碎裂。
巨大的浪涛毫无征兆地从极乐画舫之下向两边灌去,塌陷成几道深不见底的涡渊。
冥河水倒灌,船底拔高。
一直隐藏在水下,从未现世的那一部分船体,正缓缓露出漆黑而庞大的轮廓。
巨大的震荡感袭来,如大地翻身。
水面上所见,原来不过冰山一角。
唐玉笺被此刻的异变震慑,一时没能回神。
太一不聿划下的天堑应声撕裂冥河天际,竟然生生扭曲了山川大地,将烛钰与龙影生生隔绝在外。
地动山摇间,整个化境像被他强行劈开。
烛钰悬停在天堑另一端,龙影在身后躁动不定。
他面上隐隐露出一丝压不住的倦色,眼中翻涌的怒意像能摧枯拉朽,可最终却化成了一种平静。
被人横刀夺爱的恨意像决堤的洪水,可滔天的情绪到了极致,却变成了无力。
或许在她眼中,无论是恨还是爱,他还是太一不聿,都不过是负担。
水下,巨大的黑影正不断上浮,轮廓越来越清晰。
唐玉笺心神被牵动,下意识还要抬头去寻烛钰的身影。
后脑却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住。
手掌微微施力,将她的脸转向另一侧。
太一不聿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在她身后柔声说,“看那里。”
他引着唐玉笺的目光,望向冥河之上,水面正在逐渐拔高,山岳般的巨大黑影破水而出。
“无支祁现世了。”
“无支祁?在哪?”
唐玉笺一直盯着翻涌的冥河水面,只见浊浪越来越高越来越急,像是水域之下正藏着什么庞然巨物。
她紧盯着水下的阴影处,以为无支祁就在下面。
太一不聿却说,“它不就在那吗,你已经看见了。”
什么?
在哪?
唐玉笺怔怔看着,意识到极乐画舫也出现了极为古怪的变化。
无数雕梁画栋蛛网般裂开,呈现出般融化的泛着湿润的血肉质地,随某种节奏微微起伏,竟带着活物般的柔软。
船舷甲板如呼吸般缓缓上下涌动起伏,亭台水榭间的清泉水池变成血一样的猩红色,丝丝缕缕顺着起伏的船甲蜿蜒流淌。
像是血肉之上贲张的血管。
“这是怎么回事?”
唐玉笺声音发紧。
这座在她刚刚恢复的记忆中,曾经一度生活过近十年的极乐画舫,此刻正褪去伪装,显露出狰狞鲜活的本来面目。
它“活”了过来。
见她眼中仍然是茫然困惑之色,太一不聿将她扶稳,修长的手指快速翻飞,掐出复繁复的法诀。
刹那之间,化境变换,脚下楼阁从画舫一侧变成了它的正前方。
极乐画舫下半部分船体像是巨大漆黑的嶙峋岛屿,无数碎石随着激荡的冥河水一片片剥落下来,像是覆盖其上的岩层伪装,隐约露出底下折射出光洁反光的黑色鳞甲。
破水而出的极乐画舫,已庞大到需退到很远之外,才能勉强看出其大致的轮廓。
“这便是无支祁。”
太一不聿对唐玉笺说。
整座岛屿前端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缓缓上昂抬升。
嶙峋的背脊率先破开水面,覆盖着层层叠叠边缘锐利鳞甲的头颅状如巨龟,看起来却比所谓的龟首狰狞。
巨硕的怒目,湿滑锋利的鳞甲,卷曲古怪的獠牙。
唐玉笺一直好奇的,只见过无支祁肺腑,遍寻不见真容的巨兽,其实一直都在她身边。
六界中醉生梦死的极乐之地,便是无支祁所化。
“无支祁原型便是只巨大的元龟,由上古水神以铁索锁于龟山足下,金铃穿鼻镇压。”
唐玉笺定睛看着,忽然瞳孔微缩。
渐渐浮现的轮廓隐约有几分诡异的似曾相识。
一百多年前,长离曾将一个漆黑的龟壳当作礼物送给她,说此物可炼成护身法器,刀枪不入,火锻不化。
那些年他总是拿各种各样的东西讨唐玉笺欢心,而那次唐玉笺曾问过他,听闻舫主就是千年的元龟,这个壳莫不是也是元龟做的?
长离当时承认了。
“原来无支祁是……舫主吗?”
可舫主不是死了吗?
太一不聿看出她有许多疑问,贴心的问,“是有不解之处?”
唐玉笺点头,“有一些。”
“那便寻个人来问问。”
她一愣,“谁?”
太一不聿没有回答,轻描淡写地伸出手,修长的五指张开,朝虚空中随意一扼。
面前的空气骤然扭曲,像墙皮一样剥落坍塌。
露出一片昏晦的景象。
一片暗红色之中,石姬正独自坐在八角石亭中执杯喝茶,一脸状态外,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她便被隔空捉过来,掉在阁楼之上。
踉跄落地,石姬抬眼看见太一不聿,脸色几度变换,变得灰白。
最终敛下眼皮低身行礼,“见过救苦仙君。”
太一不聿含笑,“不必多礼。”
石姬目光微微偏移,越过他落在身后的唐玉笺脸上时,神情一顿,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又见面了。”石姬看着她,语气缓了下来,“果然是你……上次相见时,我便该告诉你的。”
唐玉笺想起,自己确曾在镜花楼地牢中与石姬有过一面之缘。
彼时对方就说过,她像一位故人。
或许那时她就冥冥中生出感应,认出了她。
石姬的目光望见画舫之无支祁真身现世的骇人景象,微微叹息。
“洛书河图之内,果然万物皆由仙君执掌。”
“纵是在无支祁的肺腑深处……依旧逃不过您的耳目。”
她不再多看,转向太一不聿,姿态低顺,“不知仙君唤妾身前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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