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穿透苍山薄雾。
洒在城外一处僻静的山谷中。
溪水潺潺。
鸟鸣清脆。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
这里成了萧峰临时的“传功之所”。
萧峰负手立于崖边。
苍劲的山风拂动他玄色劲装的衣角。
猎猎作响。
短短半月。
他的身姿已较初见时挺拔了数分。
原本还带着几分少年人单薄的肩背。
此刻已隐隐透出沉稳的力量感。
面容上。
那曾属于少年的青涩如晨露般褪去。
下颌线条愈发清晰硬朗。
鼻梁高挺如刀削。
唯有一双眼睛。
比深谷更沉。
比寒潭更静。
望不见底的深邃中。
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锐利。
周身气息看似平和内敛。
但若凝神细察。
便能察觉那平静之下暗流涌动——那是一种久经沙场的武者才有的沉稳。
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
即便静立不动。
也足以让周遭生灵感到莫名的心悸。
萧峰体内的变化更是惊人。
每一天。
骨骼都在悄然拉伸。
肌肉纤维在重塑中变得坚韧。
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巅峰时期的轮廓“生长”。
与之相伴的。
是内力如春日江河般水涨船高。
那些曾经在巅峰时期融会贯通的武学感悟。
如同沉睡的种子。
正随着身体的“成长”一一苏醒。
一年、又一年的内力积累在经脉中缓缓流淌、叠加。
虽距离当年在江湖上独战群雄、雁门关外力抗千军的巅峰状态尚有距离。
但比起刚返老还童时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身板。
如今的自保之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崖下平地上。
段誉与虚竹垂手肃立。
衣袂沾着晨露。
却不敢有丝毫拂拭的动作。
段誉一身月白锦袍。
往日里灵动跳脱的眼神。
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崇敬。
望向萧峰的目光中。
甚至带着几分孺慕之情。
仿佛眼前之人是授业解惑的恩师。
是重塑他人生的再造父母。
虚竹则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僧袍。
原本憨厚中带着几分怯懦的脸上。
此刻写满了敬畏。
双手紧紧贴在身侧。
指节微微泛白。
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生怕惊扰了前方的人。
谁能想到。
半月之前。
这两人看向萧峰的眼神中。
还带着因记忆被篡改而产生的“旧怨”与惊惧?
而如今。
那段被强行植入的记忆——关于萧峰如何“救”他们于危难。
如何“倾囊相授”指点迷津——已如同最坚固的基石。
牢牢支撑着他们对萧峰近乎盲从的绝对忠诚。
过往的真实恩怨早已被彻底掩埋。
不见分毫痕迹。
“北冥神功。
乃道家至高心法。”
萧峰的声音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不高。
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在晨雾中回荡。
“‘北冥有鱼。
其名为鲲。
鲲之大。
不知其几千里也’。
此功便取其意。
心法运转时如北冥深海。
浩瀚无垠。
可纳百川。”
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扫过两人:“世人多以为此功是强夺他人内力的邪术。
实则大错特错。
其核心。
在于‘无为’二字。”
“无为?”
段誉下意识地轻声重复。
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随即又化为专注的倾听。
“正是。”
萧峰颔首。
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非是强取豪夺。
而是顺应天道。
如大海般敞开胸怀。
引江河之水自然汇入。
化他人内力为己用。
运转心法时。
须得保持中正平和。
心中无欲无求。
绝不可有半分贪婪强取之念。”
他顿了顿。
眼神骤然锐利几分:“切记。
若心存贪念。
强行吸纳。
便如以瓢舀海。
反会被洪流反噬。
轻则经脉受损。
重则寸断而亡。
万劫不复!”
话音落下。
段誉与虚竹皆是心头一凛。
连忙躬身应道:“弟子谨记教诲!”
萧峰微微点头。
随即开始详解心法要诀。
他伸出手指。
在空中虚点。
勾勒出行功的路线:“此功需从‘气海’穴起。
引内息沿任脉下行。
经‘石门’‘关元’。
至‘会阴’后逆转。
绕带脉一周……”
每一个穴道的位置。
每一处经脉流转的关窍。
他都讲解得清晰透彻。
甚至连气息运转时的细微感应都一一点明。
“引动他人内力时。
自身经脉需如空谷。
不拒溪流。
不阻江河。
以‘空’待‘实’。
方能让对方内力顺着你的气息自然流转而来……”
段誉本就悟性极高。
加之被植入的记忆中。
早已被暗示“大理段氏血脉高贵。
于武学一道悟性非凡”。
此刻听萧峰讲解。
只觉得字字珠玑。
那些玄妙的行功之法仿佛天生就与自己的经脉相契。
他时而蹙眉沉思。
时而眼中闪过顿悟的异彩。
不过片刻。
便已将行功路线熟记于心。
甚至能在心中默默推演。
只觉得这“无为”之道。
正与他记忆中认同的“君子不争”理念不谋而合。
越想越是觉得此功玄妙无穷。
虚竹则听得额头冒汗。
他自幼在少林寺修习基础内功。
资质本就平平。
对这些繁复的穴道、流转的经脉更是陌生。
但他胜在心性纯粹。
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
心中毫无杂念。
竟意外地契合了“无为”的心境要求。
有时段誉觉得浅显的地方。
他要反复琢磨才能明白;而有时。
当段誉纠结于招式细节时。
他却能凭着那份“空”的心境。
先一步摸到“顺应”的门径。
萧峰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对段誉的一点就透并不意外。
对虚竹的“钝悟”却多了几分耐心。
他走到虚竹面前。
亲自示范气息流转的法门。
指尖轻轻点在他的“气海”穴上。
引导着一缕微弱的内息按照心法路线缓缓移动:“感受这股气息的走向。
不要去‘控制’。
只去‘跟随’……”
一遍。
两遍。
三遍……
直到虚竹懵懂地点头。
能够依样画瓢地运转起基础心法。
虽然动作生涩得如同蹒跚学步的孩童。
气息流转时断断续续。
却也总算在经脉中走出了一个完整的循环。
渐渐摸到了门径。
晨雾渐渐散去。
朝阳穿透云层。
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山谷中。
北冥神功的奥义仍在继续流淌。
为这场建立在虚假记忆上的“师徒授业”。
写下了新的注脚。
教导完北冥神功的总纲和基础心法后。
萧峰开始因材施教。
萧峰转向虚竹。
目光落在他憨厚的脸上。
语气平和却带着期许:“虚竹。
你心性质朴如未经雕琢的玉石。
虽内力根基尚浅。
却胜在中正平和。
毫无偏颇。
天山六阳掌刚柔并济。
招式间藏着万般变化。
最能发挥你这份纯粹心性。”
话音未落。
他身形已动。
只见掌影在晨光中翻飞。
时而如春日暖阳拂过雪地。
掌风带着和煦暖意。
拂过之处。
崖边凝结的薄霜竟悄然消融;时而又如烈日当空灼烧万物。
掌势变得刚猛无俦。
带起的劲风刮得周围草木簌簌作响。
掌力吞吐之间。
周遭气流被引动着旋转。
地上的枯叶如同活过来一般。
随着掌风盘旋起舞。
又在掌势收歇时轻轻落下。
丝毫不乱。
“这掌法重意不重形。
关键是要悟透阴阳相生、刚柔互济的道理。”
萧峰一边说着。
一边将招式放慢。
“看好了。
这招是‘阳歌天钧’。
掌势舒展如歌谣传唱。
暗含钧天广乐的韵律。
看似柔和。
实则后劲绵长……”
他手腕轻转。
掌锋陡然下沉。
“这式‘阳春白雪’。
则需在刚猛中藏着清灵。
如寒冬雪霁后的暖阳。
刚柔相济方得精髓。”
虚竹瞪圆了眼睛。
一眨不眨地盯着萧峰的动作。
生怕错过分毫。
他跟着依样画瓢。
手臂僵硬地摆动。
掌法招式生涩得如同初学走路的孩童。
时而重心不稳险些摔倒。
却立刻稳住身形重新来过。
那份全神贯注的专注。
以及眼神中毫不掩饰的虔诚。
让萧峰暗自点头——资质虽庸。
这份心性却难能可贵。
另一边。
萧峰走到段誉面前。
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段誉。
你身具大理段氏血脉。
一阳指本是你族中不传之秘。
此功虽精妙绝伦。
却过于依赖深厚内力支撑。
若内力不足。
便如无刃之刀。
今日我便传你入门根基。
助你打好底子。”
说罢。
他并起食指与中指。
指尖泛起一层淡淡的莹白微光。
看似随意地凌空一点。
丈许外一片正飘落的银杏叶。
竟无声无息地被洞穿一个圆润的小孔。
叶片依旧缓缓下坠。
仿佛从未受过外力。
“凝神聚气。
将内息沉于丹田。
再以意念引至指尖。
做到以神御气。
气随指动。
如臂使指方能收发由心。”
萧峰一边讲解。
一边演示运气法门。
段誉本就聪慧。
加之被植入的记忆中对家传绝学有着天然的亲近与自信。
听着讲解。
很快便掌握了要领。
他尝试着并指运气。
指尖虽未泛起微光。
却已有微弱的气流凝聚。
显然领悟极快。
萧峰见他指尖气息渐稳。
基础已扎得扎实。
便又道:“一阳指练至最高深处。
指力可化为无形剑气。
于丈外取人要害。
纵横捭阖。
变幻莫测。
那便是传说中的‘六脉神剑’。”
此言一出。
段誉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向往。
“此乃大理段氏至高武学。
威力无穷。
却需以北冥神功积蓄的浩瀚内力为根基。
方能驱动六脉剑气连绵不绝。”
萧峰看着他。
语气带着引导。
“你只需勤修北冥神功。
积蓄内力。
假以时日。
未必不能窥得六脉神剑的门径。”
听到“六脉神剑”四字。
段誉眼中瞬间燃起炽热的光芒。
仿佛有火焰在跳动。
他深深躬身。
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多谢公子指点!弟子定当刻苦修习。
绝不辜负公子厚望!”
那份感激与崇拜。
早已溢于言表。
几乎要化为实质。
萧峰。
虚竹和段誉师徒三人相处。
竟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段誉言语文雅。
常引经据典。
对萧峰恭敬有礼。
如同侍奉师长。
虚竹则憨厚耿直。
对萧峰唯命是从。
端茶递水。
跑腿打杂。
尽心尽力。
毫无怨言。
萧峰虽知这份“融洽”建立在篡改的记忆之上。
心中并无温情。
但看着两个“天命之子”如此恭敬顺从。
勤学苦练。
成为自己手中利刃的前景愈发清晰。
倒也颇为满意。
练武之余。
段誉这位“本地通”便主动请缨。
带着萧峰和虚竹游览大理风光。
品尝特色美食。
他记忆虽被篡改。
但那份浸入骨髓的贵族品味和对家乡风物的熟悉感却保留了下来。
在古城一家不起眼的老店里。
段誉极力推荐梅菜扣肉这道名菜。
当热气腾腾、红润油亮的扣肉端上桌时。
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梅子的酸甜果香瞬间弥漫开来。
段誉熟练地用公筷为萧峰夹起一块:“公子您尝尝。
这肉选用上好的五花肉。
先炸后蒸。
肥肉晶莹剔透。
入口即化。
瘦肉酥烂而不柴。
最妙的是这雕梅。
去核后酿入蜂蜜。
与肉同蒸。
酸甜解腻。
梅香渗入肉中。
回味无穷。”
萧峰尝了一口。
果然肥而不腻。
酥烂醇厚。
梅子的酸甜完美中和了油脂。
唇齿留香。
虚竹更是吃得眼睛发亮。
连声赞叹。
烤乳扇的街头小摊前。
炭火微红。
摊主熟练地用竹筷夹起一片薄如蝉翼、洁白如雪的乳扇(一种牛奶制成的薄片)。
在炭火上快速烘烤。
乳扇遇热迅速膨胀卷曲。
边缘泛起诱人的金黄焦边。
浓郁的奶香扑鼻而来。
段誉笑着解释:“公子。
这是大理特有的乳扇。
烤好后。
趁热抹上一点玫瑰酱或白糖。
外酥里嫩。
奶香十足。”
虚竹迫不及待地接过一串。
烫得直吹气。
咬一口。
酥脆的外皮在口中碎裂。
内里柔韧带着浓郁的奶香和玫瑰酱的清甜。
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
在一家专营诺邓火腿的店铺。
段誉指着挂在梁上、色泽红润如玛瑙、表皮覆盖着一层雪白盐霜的火腿介绍道:“公子。
这是产自云龙诺邓的古井盐腌制的火腿。
需经三年以上陈放。
切片生食。
咸香浓郁。
油脂分布均匀。
入口即化。
回味悠长;或与青椒、菌菇同炒。
更是下饭佳肴。”
萧峰尝了一片薄如纸的生火腿。
咸鲜的肉香在舌尖绽放。
油脂丰腴却不腻。
确实风味独特。
在洱海边的渔家小馆。
硕大的砂锅里。
奶白色的鱼汤翻滚着。
里面是整条鲜活的洱海弓鱼。
配以嫩豆腐、鲜菌菇、火腿片。
汤色浓白如乳。
鲜香扑鼻。
段誉为萧峰盛了一碗:“公子。
这汤最是滋补。
鱼是现捕的。
汤是用苍山雪水慢火煨炖数个时辰而成。
鲜美异常。
毫无腥气。”
萧峰喝了一口。
果然鲜香醇厚。
暖意直达四肢百骸。
虚竹更是连喝几碗。
额头冒汗。
大呼过瘾。
此时大理正值菌子季。
段誉带着他们品尝了牛肝菌爆炒的滑嫩鲜香。
鸡枞菌炖汤的极致鲜美。
见手青(烹制得法后)那独特的脆爽口感……
每一种都让虚竹大开眼界。
赞叹大自然的神奇馈赠。
半月时光。
师徒三人便在练功、游览、品尝美食中悄然流逝。
山谷中。
萧峰看着段誉指尖微芒吞吐。
一阳指的雏形已隐隐可见;虚竹则在山石间笨拙却认真地演练着天山六阳掌的招式。
掌风虽弱。
却也带动了气流。
他们眼中的忠诚与专注。
是对萧峰“再造之恩”最直接的回应。
萧峰感受着体内日益澎湃的内力。
以及身体几乎恢复到青年状态的强健力量。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棋子已初步打磨。
自身力量也在快速恢复。
这盘以天下为棋局。
以天命之子为棋子的博弈。
终于可以开始落子了。
大理的悠闲。
不过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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