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路灯下,海斗开车悠悠转进公寓的停车场。即便海斗能在大海上驾驭万吨巨轮,也依然会在想要稳稳当当地倒车进入狭小的停车位时为难一阵。
放在以前,他是有自己的司机的,从来不必为了停车而操心。但这年头,司机想养活自己并不难,可给一家濒临破产的航运公司社长开车?那点微薄的薪水连油钱都未必够看。
他甩上车门,公文包夹在腋下,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向那栋陈旧的公寓楼。一楼信箱塞得满满当当,里面的东西不用看也知道是银行的催款单。
叹了口气,海斗取出来看也没看就塞进了公文包的侧袋。放在以前他才不会花功夫来收拢这些账单——即便逃避并不能让债务削减半分。但今天之后、尤其是和鸟山女士达成合作之后……情况或许会改变?
这个念头像微弱的火星,在他疲惫的心底闪了一下。
推开家门,一股熟悉而令人安心的饭菜味混合着榻榻米许久没清理后的潮气扑面而来。他正想喊一声“我回来了”,却敏锐地察觉到玄关处多了三双陌生的、擦得锃亮的名贵皮鞋。
客厅里,气氛异常凝重。
海斗有些担心地跑进客厅,好在奶奶完好的坐在她常坐的旧沙发上,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串佛珠。
而占据着家中唯一像样点的沙发和椅子的,是三位不速之客。海斗只认识其中一位是爱知县的县知事,前不久才相互见过面。
海斗发挥了老本领,从县知事的表情上推测坐在中间的那个微胖男人地位应该比知事还高上不少。至于最后那个眼神精明戴着眼镜的男人,应该只是高位者的助手。
海斗脸上迅速堆起商人惯有的、带着点卑微的热情笑容:“哎呀!这不是知事阁下吗?什么风把您这位贵客吹到我这寒舍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上前,目光飞快地扫过奶奶,确认她只是有些紧张并无大碍后,才稍稍安心。
使了个眼神,海斗便让奶奶先回房间休息了。
“海斗社长,打扰了。”县知事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语气温和,但眼底深处那份疏离和审视却瞒不过海斗的眼睛,“这两位是外务省大臣政务官川岛先生和他的助手高桥先生。”
川岛则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眼神锐利地上下打量着海斗这间略显寒酸的客厅,仿佛在评估一件抵押品的价值——同样的眼神海斗只在银行信贷审查部长的脸上见过。
海斗心里明镜似的,就像早些时候来拜访的鸟山女士一样,自己不过是一个濒临破产的小公司社长,哪配让内阁高官和县知事这种地方一把手屈尊降贵亲自登门?眼前的人,必定另有所图,而且图谋不小。
“海斗社长,我们开门见山吧。”川岛显然没什么耐心寒暄,打断了海斗同样没多少真心的礼节性问候,身体微微前倾,肥胖的身躯几乎要陷进沙发里,“今天下午,陆自是不是有个女人去找过你了?”
果然!
海斗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回忆的神情:“陆自的女性?哦!您是说那位年轻的自卫官吗?是的是的,她来过公司,说了一些关于海自工作交接的事情。怎么?这有什么问题吗?”
“工作交接?”川岛冷笑一声,肥厚的嘴唇撇了撇,“海斗社长,你就这么糊涂?她一个陆自的尖兵二佐突然跑去管海自的基础事物交接?你不觉得这很蹊跷吗?”
“您是说她还是一位尖兵?真想不到啊,明明这么年轻!”海斗搓着手,笑容里带着商人的圆滑和一丝无奈,“但我毕竟是个生意人,哪搞得清楚自卫队的事?她怎么说,我就怎么配合呗,反正都是政府的事务,我们小公司听着就是了。”
“配合?”川岛的声音陡然拔高,“恐怕不只是那么简单吧?她跟你说了什么?达成了什么交易?海斗社长,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们。这对你,对日本国都至关重要!”
海斗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自认为已经将姿态放得够低了,如果对方还是这般咄咄逼人,那自己只用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礼貌就好:“川岛先生,您这话我就不明白了。鸟山女士是代表自卫队来谈公事的,依您的意思,自卫队的事和日本国无关喽?
“而且恕我直言,就算鸟山女士真的和我达成了什么合作,这也应该属于商业机密吧?我一个生意人,最基本的职业道德还是要讲的,怎么能随便透露客户的信息呢?”
海斗将鼓起的公文包放到一旁,里面没多少工作相关的文件,反而都是刚刚塞进去的账单。
这是海斗的真心话。海鬼出现足足八年了,该倒闭该破产的企业在第一年就撑不住了,而自己还能“苟延残喘”到现在,自是离不开长久以来积累的诚信。
“客户?”川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充满了讽刺,“海斗社长,你太天真了!那个鸟山咲,她早就不是纯粹的日本自卫官了,她和她背后的势力,已经跟Edc、跟那些外国人彻底勾搭在一起了!你看看小牧基地,看看进驻的中国人!他们这是在一步步蚕食我们的主权!她找你,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小事,而是为了利用你,为外国势力的下一步行动铺路!”
他猛地站起来,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海斗脸上,语气变得义正辞严:“我们来找你,正是为了日本国的独立和尊严!是为了阻止那些内外勾结的势力损害我们国家的利益!海斗社长,你也是日本人,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国家的主权被这样践踏吗?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就是在为国民尽力!”
海斗的注意力只在眼前飘过的吐沫星子上,心里只有“恶心”这一个念头。
耳中充斥着刺耳和虚伪,他眼前闪过鸟山咲平静而坦荡的眼神,以及那份沉甸甸的、能救活无数小公司和家庭的“转赠协议”。
他不知道协助川岛能得到什么,但他确信协助鸟山绝对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海斗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川岛先生,您说的这些大道理我听不太懂,我就是个小小的航运公司社长,只知道做生意要讲诚信,要遵守基本的规矩。抱歉,让您失望了。”
“你!”川岛被这番不软不硬的顶撞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海斗的手指都在发抖,“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
“川岛先生,川岛先生,消消气。”一旁的县知事连忙站起来,一脸焦急地拉住川岛,充当起和事佬,“海斗社长也有他的难处嘛!他最近生意不好做,说到底就是缺钱,结果不能体会到您在考虑的更重要的事嘛。”
他才暗戳戳损完海斗,又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川岛先生也是心急,说到底还是为了国家嘛!我们也不是要你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就是希望你能提供一些信息,帮助我们了解情况,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和损失,这对大家都有好处嘛!你就当帮帮家乡的忙?想想你的公司,你的员工,还有港口那么多靠你吃饭的同行……”
海斗冷眼看着县知事这拙劣的“唱红脸”。那眼神里的算计和威胁与川岛的赤裸裸并无二致,只是披上了一层“为你好”的伪善外衣。
他太熟悉这种把戏了。
“知事大人。”海斗的语气依旧平静,“您说的对,信誉是我的立身之本,没有信誉,我的公司早就倒了,也帮不了任何人。所以,在你们能拿出足以与鸟山女士匹敌的诚意前,我无可奉告。如果我的公司因此遇到了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和损失’,我相信法律会给我一个说法。”
“好!好一个无可奉告!好一个信誉立身!”川岛彻底撕破了脸,一把甩开县知事的手,恶狠狠地盯着海斗直呼其名,“海斗洋介!你以为抱上那个女人的大腿就万事大吉了?我告诉你,跟我们作对没有好下场!你的公司,你的船,还有你那个全是破落户的互助协会……哼!我们走着瞧!”
“川岛先生,您这话就严重了。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遵守我认为该遵守的规则,谈不上作对。”海斗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站起身来,“现在,离开我的房子,你们打扰到我和家人享用晚餐的时间了。”
川岛知道再待下去也是自取其辱,狠狠地瞪了海斗一眼,又嫌恶地扫了一眼这简陋的房间,转身就往外走。
县知事连忙跟上,临走前还给了海斗一个“你好自为之”的复杂眼神。
落在最后的高桥,脸上却没什么怒色。
他慢悠悠地走到海斗面前,从精致的名片夹里抽出一张纯白色的卡片,上面没有任何头衔、姓名、职务信息,只有一串字体简洁干净的手机号码。
“海斗社长,”高桥的声音不高,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他将名片轻轻放在桌边一个显眼的地方,“名片上有我的私人号码。川岛先生刚才在气头上,话可能重了点,但道理我想您是明白的,局势瞬息万变,有些机会错过就没了。如果您改变了主意、或者遇到了什么‘麻烦’,请随时打这个电话。我们,或许能帮您‘疏通’一下。”
说完,他微微欠身,露出一个程式化的微笑,也转身离开了。
沉重的关门声响起,公寓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海斗……和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奶奶。
奶奶担忧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洋介,没事吧?”
海斗紧绷的身体这才松弛下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走到奶奶身边坐下,握住她布满皱纹、微微颤抖的手,那串温润的佛珠硌着他的掌心。
“没事,奶奶,没事了。”他低声安慰着,“几个没礼貌的家伙想打听点事,被我打发走了。”
奶奶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但她没再多问,只是反手紧紧握住了孙子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海斗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桌边。那张纯白的名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地散发着诱惑与威胁。
一边是鸟山咲带来的、足以改变命运但也伴随巨大风险的机遇;另一边,是川岛赤裸裸的威胁。
屈服或许能换来暂时的苟安,但代价是出卖自己的为人准则,成为他曾经最痛恨的那种人。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处的城市灯火在夜幕中闪烁,如同迷途的星辰。
他低下头,看着奶奶枯瘦的手和那串被摩挲得温润光亮的佛珠,心中的天平在巨大的利益、沉重的责任、严酷的威胁和内心的准则之间剧烈地摇摆着,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
下一步,究竟该怎么走?
最后,像是为了保险起见,海斗还是拿起了名片,揣进了口袋中……
喜欢机动武装尖兵计划请大家收藏:(m.vipxiaoshuo.com)机动武装尖兵计划VIP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