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殿里,气氛凝固。
承庆太后扶着崔尚宫的手,脊背绷得笔直,稳稳站在殿中,目光锐利地刺向李肇。
“太子监国以来,任用酷吏,宠信妖女,致朝政混乱,逼得萧琰悍然起兵,山河动荡,百姓流离……哀家今日来是想问问,这储君之位,你还坐得安稳吗?”
李肇在扶手上轻轻一叩,似笑非笑。
“皇祖母,后宫妇人不得干政,外头风急,怕是要下冰雹,您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早些回去歇着吧……”
承庆太后道:“社稷危殆至此,哀家身为大梁太后,岂能坐视?”
她眼神凌厉地扫过群臣,拔高了声音。
“太子失德,难堪大任,哀家决意,请出太庙玉牒,召集群臣宗亲,重议储君之位。”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太后想废太子立魏王的事,早有风声。
只是没人料到,太后会干脆搬到台面上来。
当然,李肇不会认为这位慈爱的皇祖母是一时冲动,拿国事儿戏。
相反,她心思深沉,擅于弄权,比魏王李炎更有决断力。这个节骨眼上釜底抽薪,可以说精准狠辣,直击要害……
李肇端坐一笑,身姿纹丝未动,声音也听不出喜怒。
“皇祖母既言重议储君,想必心中已有贤能之选?”
“国难当头,当择贤而立。”太后避开李肇的目光,语气故作公允,“诸位臣工皆是栋梁,当与哀家共商国是,择一能安定社稷者,共度时艰。”
承庆太后说着,眼风睨向李炎。
只见他耳尖涨得通红,眼神闪躲,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相比从容坐在上位的李肇,显得稚嫩、怯懦,确实有些扶不起……
她心头暗叹一声,没好直接提李炎的名字,而是带着暗示地望着众臣。
“诸位臣工以为如何?”
李肇唇角一掀,替她说出来。
“原来皇祖母属意的人,是三皇兄?”
承庆太后脸色一滞,正色了几分,“魏王敦厚仁孝,心系黎民。虽无赫赫之功,却有一片赤子之心。太子若知进退,当顺应民心,退位让贤。”
这不是干政……
而是赤裸裸的逼宫了。
然而,李肇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淡淡点头,面不改色地望向李炎。
“皇祖母如此抬举,三皇兄敢应吗?”
无形的压力,重重压在李炎肩头。
李炎上前一步,拱手道:“臣弟不敢觊觎大宝,只求为父皇分忧,为百姓……谋福……”
“好一个为百姓谋福……”
李肇忽然笑了,笑声在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冰冷。
“不知三皇兄打算如何退敌?是要带着你那把定疆剑上阵,还是要大开城门,恭迎叛军入主上京?”
李炎的脸,几乎要涨成猪肝色。
“太子何故羞辱兄长?”太后厉声呵斥,护犊之心切切。
李肇淡淡转头,也不跟他们去逞口舌之快,而是望向阶下。
“诸位大人,你们意下如何?”
他语气平淡,却看得人心惊肉跳。
几位官员交换着眼色,表情都有些微妙。
李炎是什么货色,满朝谁人不知?
一个靠着太后的荫庇,混吃等死的废物亲王,素日里只会斗鸡走狗,让他主持大局,对抗如狼似虎的萧琰?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种人一旦得势,只怕国无宁日。
谢延展背后是端王势力,自然不愿李炎上位。周崇礼是太子太傅卢克符的门生,更不可能去支持李炎……
其余臣子但凡有点脑子的,为了自家前程和子孙后辈,也没人敢把宝押在这种草包身上。
一时间,朝臣各有各的打算,肚子都揣着自己的小算盘……
竟无人附和太后的提议。
崇文殿里,安静得可怕。
没有人说话,便显得有些尴尬。
李肇半眯起眼,目光扫过众人,“怎么,都哑巴了?太后属意魏王,诸位大人,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大殿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气憋闷,吸口气都艰难。
稍顷,户部尚书周崇礼干咳一声出列,硬着头皮道:
“重议储君……事关国本,干系重大。是否……待陛下龙体稍安,再行定夺更为妥当?”
就连谢延展也颔首点头,偷瞄了眼太后的脸色,小心道:“周尚书所言甚是。陛下尚在,废立之事言之过早,何况……魏王殿下素来雅好文墨,寄情山水,从未参与军政要务,骤然担此重任,恐难服众……”
他说得很是圆满,既没直接反对太后,也没支持李肇,只是隐隐点出皇帝尚在,太后此举,名不正言不顺。
李肇见状,轻笑一声。
“皇祖母当真认为,三皇兄比孤更堪当此社稷重任?”
承庆太后脸色一片铁青。
“总好过让妖女祸乱朝纲,断送了祖宗基业……太子,不是哀家不给你体面,而是你执迷不悟,自绝于天下——不处置妖女,军心涣散,援兵不至,你拿什么去挡萧琰?若无大军拱卫,你这储君便是摆设。”
“皇祖母。”李肇声音陡然沉下,“我大梁的江山社稷,便脆弱至此,要用一个女子的去留决定存亡?我大梁的百万雄师,忠臣良将,难不成都是萧琰的走狗,轻易便要倒戈相向?”
太子的质问,掷地有声。
承庆太后被问得恼羞成怒,一时语塞。
-
“驾!”
殿外一匹马匹,扬起尘土,从东华门疾驰而出,一路无阻地到达崇文殿。
几个殿门守卫看到风尘仆仆的传令官,警惕相问。
“来者何事?”
“急报,急报……”那传令官疾步上前,大口喘着气,双手捧上文书,大声道:
“西兹正使阿勒哈桑大人,持节求见太子殿下,十万火急。”
守卫对视一眼,面露难色地看着他。
“太子殿下正在殿内议事……太子殿下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
传令官陪着小心道:“劳烦通传一声,使节大人在门外等着呢……说是……耽误了这桩大事,只怕天都要塌下来了。”
说罢,笑着往守卫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
“辛苦跑一趟,这点小意思,拿去吃酒。”
守卫不敢接银子,与同伴交换个眼神。
“等着……”
“使得,使得,有劳了。”
-
“报……”
一声急促的通传,打破了崇文殿内剑拔弩张的僵局。
值守的禁卫疾步入内,单膝跪地。
“启禀太子殿下,宫门急报——西兹使团正使阿勒哈桑大人持节求见,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相商……”
李肇眸光微动,闪过一抹极快的暗芒。
来了!
他原本不愿走到这一步。
以薛绥的身世来破局,有违初心……
可眼下,再没有比这更利落的法子。
“宣!”
“宣——西兹使团正使阿勒哈桑觐见。”
唱喏声穿透大殿。
不多时,一名身着异域服饰的中年男子跨入大殿。
他身后跟着几名精悍的武士,许是他们身形过于高大,一个个好似闯入羊群的狼,带着毫不掩饰的煞气,迈入大殿便震慑全场。
“西兹使臣阿勒哈桑,拜见大梁太子殿下——愿殿下福寿康宁,两国邦谊永固!”
哈桑左手紧握象征西兹王族使节的狼头杖,右手抚在左胸心脏的位置,以庄重的觐见大礼,严肃地致礼。
李肇颔首:“贵使免礼。不知仓促而来,所为何事?”
哈桑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扫过殿内众人,再次深深躬身。
“尊贵的太子殿下,小臣奉我王旨谕,前来恭迎我西兹王庭流落大梁的明珠,先王骨咄禄与大妃古丽唯一的嫡血——阿依努尔大长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
流落大梁?
西兹先王的嫡女?
哈森的声音洪亮而激动,一口不算流利的大梁话,却如平地惊雷,比方才的逼宫议储更令人震骇。
官员们无论派系,无论立场,皆瞠目结舌。
太后的脸也僵住了,一片惊愕。
谢延展、田怀同等人目瞪口呆,嘴巴微张。
李炎惊道:“西兹的大长公主怎会在我大梁?”
殿内顿时议论纷纷。
李肇叹了一口气,声音适时响起。
“贵使此言未免离奇?贵国大长公主身份尊贵,怎会流落我大梁境内?”
哈桑大声道:“回禀太子殿下,当年,公主殿下随使臣入京,在贵国境内遇袭失散,从此流落市井,不知踪迹……苍天庇佑,我西兹上下,跋涉万里,寻觅二十余载,终不负先王所盼,找到了我西兹王庭遗落大梁的至宝明珠……”
李肇轻轻哦一声,若有所思地眯眼。
“贵国大长公主,如今身在何处?”
哈桑朗声道:“正是为太子殿下所救,在东宫静养的雪姬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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