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朝堂之上风平浪静,宫廷之中乐声依旧,但在众多世家大族的心中,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早已成形。
他们不是傻子,从不是。能在这大宋乱世之中积累起万贯家财、笼络上百门客、在各地布置封地与粮仓的族群,哪一个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老狐?
这一次,蒙古人来得凶狠、打得精准,烧的不是军镇要塞,而是盐坊、粮仓、坊市与票号。烧的是他们的命根子、活命的家业。
表面看,是外敌入寇,和宋廷无关。可世家大族心里却明镜一般:
“这刀砍得太准,断得太干净,怎么可能只是巧合?”
他们恨,恨这场看似偶然、实则精准的打击;更恨,恨那藏在帷幕后、冷眼旁观的宋理宗。
于是,当丁大全以“联保”之名密召七府代表,各家虽口称犹豫,心中却早已有了盘算。
而丁大全,也并未令他们失望。
他调动在朝多年埋伏的势力,将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三大内防兵权皆收入麾下。这些年,他一边以忠诚面目侍于帝侧,一边暗中扶植心腹,如今已是满盘皆活。
只等一场足够大的风暴,将一切伪装撕裂。
这天清晨,天光尚未尽明,汴梁城内,却已经有风吹草动。
西北传来急报:蒙古二十万大军围困襄阳。
这次不再是寻常的骑兵试探,而是阔端亲率大军,携窝阔台长子贵由、合失合丹等诸王齐至,兵锋直指襄阳。
襄阳城,危如累卵。
宋理宗一夜未眠,在文德殿中召集枢密使等人紧急议政,最终拍板由刘整率嫡系重兵前往襄阳增援;
赵阮,瑞国公主,受命为行军主帅,立即整编汴梁精兵,启程西征。
消息尚未传出城门,丁大全便已在第一时间得知。
他手中紧紧捏着一枚刚从内宫送出的玉简情报,眼神沉如铁水。片刻后,他旋即遣人,召集了上次参与“七府密议”的所有世家代表,再度齐聚丁府东堂密室。
堂内依旧无灯无酒,厚帘垂地,烛火低跳。
丁大全站立于正中,身着黑金蟒袍,声音如风雷般敲击人心:
“诸位——天赐良机,便在今夜。”
“赵阮已领兵出征,刘整也随军调走禁卫嫡系,汴梁宫城如今形同虚设。”
他顿了一顿,目光凛冽:“我等只需今夜子时,三司齐动,直入皇城,逼宫请驾!”
“若宋理宗顺从,我们拥其为傀,整合天下兵马,向北抗蒙;若他拒不就范——”他一顿,眼神如电,“废之!另立新君!”
一语既出,堂内沉寂数息,随后便是一阵低声而迅猛的附和:
“我钱家已遣人接管户部铸库,只待丁相一令。”
“赵家调动百名私兵,皆换作皇城守军衣甲,已混入内三门。”
“我周家愿率子弟直入内殿,以保‘圣驾’周全。”
一张张面孔,在烛光下扭曲成野心与恐惧交织的狰狞面容。
他们不是无畏,而是知道,再不动手,便再无资格开口。
荆州,临江客栈,二楼西厢。
窗外残阳西沉,江风带着些许凉意穿过半掩的窗扉,吹得纱帘微微晃动。房内点着一盏青铜油灯,灯火昏黄,映出三人沉默的身影。
程英静静坐于武修文对面,一袭蓝衣素雅,眉眼清澈,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警觉。她身旁,陆无双白衣披肩,神情凝重,指尖无声地敲着膝盖边的茶盏。
桌上摊着几幅手绘地图与密信,墨迹未干。
程英抬眸看向武修文,声音轻柔却清晰:“根据陆叔叔这些月以来在南线收集的情报,大部分都已经被我们掌握了动向。”
她顿了一顿,缓缓道:“他们的主力、粮道、金银、后辈子弟……几乎全退进了襄阳。而只要攻破襄阳,南宋内部这批旧势力,就会彻底清扫干净。”
程英话音一落,空气顿时沉凝。
陆无双眉心紧蹙,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怒意:“攻破襄阳?你们都只看到‘清扫’,却没看到那座城里还活着多少百姓?一旦破城,几十万人命就这么没了……值吗?”
她声音不高,却仿佛把整个房间的灯焰都压低了几分。
武修文低头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端起桌上的酒壶,一口灌了半盏,才喃喃开口:
“……以前我听杨大哥说过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喉结滚动,声音喑哑:“那时我年少,只觉得这话威武霸气,是英雄才能说出口的豪语。可这几个月来……杨大哥暗中拨给我的那一万兵将,已经在战线上全部折损。”
“有的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有的甚至是亲自救过我命的人。”
他苦笑一声,眼神泛红:“如今……连一个活着的都没剩下。”
“可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死战与血勇,如今蒙古人彻底信任我了。”
武修文眼中浮出一抹复杂而黯淡的光:“我成了他们眼中的‘汉奸’将领,得以深入核心,得以布阵制敌……但也成了真正的背叛者。”
话到此处,连陆无双都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偏头望向窗外,眼中有说不出的愤怒与惋惜。
忽然,一道细碎的衣料摩挲声响起。
程英已缓缓起身,绕过案几,来到武修文身侧,双臂伸出,轻轻地将他的头抱入自己怀中。
她的动作不柔媚,却极稳。
“修文……”她低声道,“你不能怪自己。世道已乱,苍生为刍狗,若不以小牺牲换大安稳,那我们又能保得住谁?”
“你不是背叛者。”她的手指轻抚着他的发,“你是那个还在用生命、用兄弟的骨血,为这个天下撕开一线生机的人。”
武修文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许久不语。
房内灯火微晃,空气中沉着凝滞的火油味和战时焦灼感混杂在一起,令人几欲窒息。
程英依旧轻轻拥着武修文,掌心贴着他因愧疚与愤怒而僵硬的肩背,眼神却转向了陆无双,语气柔和中带着一丝急切:
“无双妹妹,陆叔叔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陆无双抱臂站在窗边,半身笼在夕色与灯影的交界处,神情冷峻。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却不含迟疑:
“我爹……暂时没大碍。”
她缓缓回头,望向两人,目光落在武修文身上,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
“我们陆家的产业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向长安迁移。如今藏得够深,没人能一下子动我们。”
她轻笑一声,笑意里却毫无半分轻松:“不过为了套出那些世家的底细,我爹也确实得罪了不少人。”
“毕竟他是以合作为名义套话,那些人把真话说了,又在合作中出了事,眼下的灾难,自然全都记在我陆家头上。”
陆无双走到桌前,指尖轻敲案几边角,冷冷道:“说实话,站在陆家的立场,这场清洗**对我们来说,确实是最好的结果。**否则,只要这些人还在,他们就不会放过我们陆家——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也明白你们的立场,也知道大局该怎么走……”
她停顿了一下,望向桌上那摊着的战线图与人口迁徙清单,声音忽然一低:
“但我真的**接受不了,这么多人就这么死了。尤其是……女人和孩子。”
陆无双眼神凌厉起来,忽然抬头盯住武修文。
“那我问你一句——就算你说得头头是道,那些被你抓走的女子又算什么?”
武修文浑身一震,抬起头,却没有回答。
陆无双步步逼近,语气冷得像刀:“我知道你不会解释,你只会装作可怜,然后让我这位好表姐替你说话,借她的口,让你的软弱显得高尚。”
“但你我都清楚,你不是没办法,是有办法却不愿改。”
陆无双声音骤然拔高:“你让手下的蒙古兵在村镇抓人,把年纪轻的女子送去军中当兵妻,还送往其他几个蒙古部落‘联姻’——你以为我不知道?”
武修文垂下头,低声说道“按照杨大哥的话来说,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陆无双一拍桌子,怒声震室:
“放屁!”
“别张口闭口都拿‘杨大哥’压我!杨大哥让你抓女人做军姬了吗?**我告诉你杨大哥就是派我来监督你的!**他早就料到你可能会‘动摇’,让我盯着你。”
“我手上有他亲笔的兵符,如果你敢做出任何违背初衷的事,我可以当场先斩后奏!”
这一刻,房中灯焰摇曳,气氛如绷紧的弦,杀气在悄无声息间升起。
然而武修文却没有丝毫恼怒的神色。
他只是缓缓低下头,再度埋进程英怀里,没有解释,没有争辩,仿佛整个人都沉入了某种灰色的深渊之中。
程英轻轻咬住嘴唇,眉头紧蹙,手掌在他背后缓缓摩挲,眼中满是痛惜。
陆无双气得脸都发白,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剑柄,杀意几乎压不住。
“你这……你这简直是”
就在剑鞘轻响的刹那,“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
三人同时一震,陆无双的手僵在剑柄上,武修文缓缓抬起头,目光瞬间恢复清明,程英眉宇一紧,已经无声地抽出了袖中细匕。
咚咚
门被缓缓打开,露出武修文那张疲倦却含笑的面庞。
门外,汪世显早已单膝跪地,面色发白,身上尘土未拭,显然是风尘仆仆刚从军营赶来。
他低声禀报道:“武将军,已依您之命,将那十箱金银以及……那五十名女子,按名册送往了阔端大营。”
他顿了顿,神情隐忍,却仍如实汇报:
“阔端亲遣使者入营,大肆赞誉武将军忠心可托,言辞恳切,特封您为图门大将军。”
屋中,武修文负手站立,闻言不禁挑眉一笑,语带玩味:“哦?这‘图门’,是个什么职位?”
汪世显低声答道:“回将军,相当于万户之职,地位极重,足以调兵万人,甚至直通王庭。”
武修文“哈哈”一笑,语气高扬,满脸戏谑与快意:“这阔端……总算识货。”
他顺手从案上取了几锭金锭抛向汪世显:“你这次做得不错,赏你。”
金锭落地,发出沉闷清响。可汪世显却没有接,只是双膝跪地,低头不起,语气急切而沉重:
“将军,末将……求您收回成命!”
武修文眉头一挑,笑意消退几分,目光冷了些:“你这是,又要为那些女子求情?”
汪世显咬牙,沉声道:“将军有所不知,您……您刚送走的那五十名女子中,有数人正是我军中将领的正妻。”
“其中三位,是千户的结发夫人,还有一位,是马军副帅的嫡亲堂妹——您若再依阔端所命,再送一批女子……军中只怕就要炸了。”
“将军,末将斗胆……我可再另换五十名美貌女子,其中有不少是刚从湘地和鄂西新抓的,姿色不在原人之下,可否……”
汪世显话未说完,武修文已摆了摆手,神情冰冷,带着一种近乎不耐烦的漠然:
“那怎么行?”
“你以为这是我点的名?**是阔端亲自点名要的。**名单是他翻我营中户籍时自己圈的。”
“这些女人,**早在被抓入军营时就已‘入籍’,被视作物资,跟战马、粮秣一样。**现在轮到‘调用’,我又能如何?”
武修文走到窗边,语气渐沉:“况且,你说的是将领之妻。正因如此,那才是‘上品’。”
“你要记得,阔端早就觊觎这几人良久。其中那个被称‘荆州貂蝉’的,你以为他没看过画像?他早命我盯着她,如今机会一到,我若不送,我们都得死。”
武修文回头,神情漠然:“你回营告诉那些千户、百户,**要怪,就怪命不好。**他们的妻子,天生生得美貌,既被点了名,就只能认。”
“我也没有办法。”
话音一落,整间客房沉入死一般的静寂。
汪世显跪伏在地,脸色铁青,拳头死死握紧,青筋暴突,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他知道,此刻再说什么,都只是白费。
汪世显跪地而退,门扉缓缓闭合,房内再度归于死寂。
灯焰轻颤,照亮桌上泼墨未干的军报与人名清册,字字如血。
陆无双目光如剑,直直盯着武修文,咬牙低声:
“你还真是个畜生。”
她语气毫不掩饰厌恶,声音像刀刃般一寸寸割过空气:
“连自己麾下将领的老婆你都舍得送出去,只为了博那阔端几句夸奖、换个破官名?你要的不是抗敌救国,是仕途登天吧?”
她怒极反笑,目光冷如霜刃:“我以前……真是高看你了。”
话未说完,却被一旁的程英打断了。
“无双,等等”
她声音虽轻,却透出一股意外的坚定。
刚才陆无双口中的控诉,让她一度也愤怒不已,她曾亲眼见过那些女子如何哭喊着被军士牵走,那一双双眼睛中藏着的绝望,让她夜夜梦回。
可她比陆无双知道得多。
在某些蒙古军营地里,她也曾亲耳听逃兵说起,武修文曾下令,若谁强抢百姓、奸掠妇女,立斩不赦;又安排蒙古士兵与汉人女子成婚,让她们得以进入军中,受军纪保护,甚至还拨给配偶的家人口粮与户籍。
程英原以为,这一切是在尽力救人。
可此刻,武修文那句“要怪就怪命不好”,以及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却叫她心头一震,仿佛初识此人。
她缓缓望向他,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带着怔忡,带着惶惑:
“修文……你莫不是要……?”
话未说尽,武修文便望着她,笑了。
笑意中没有骄傲,也没有愧疚,只有一种沉沉的、深埋心底的疲惫与决然。
“好英儿,”他说,语气温柔中带着一抹苦涩,“还是你最了解我。”
他转身推门而出,衣袍翻起,语声留在风里:
“走,我带你们看一场好戏。”
程英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起身追上,脸色凝重,却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而陆无双还在原地愣着,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两人间仿佛在打什么“谜语”。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她皱眉,“什么好戏?什么莫不是要——喂,你们等等我啊!”
她赶紧跟出门去,披风一卷,三人一前两后,消失在荆州暮色沉沉的街巷之中。
荆州城外,夜色已深。
旌旗无声地飘动在暗金色的夜风中,火把照亮的不是铁甲,而是一张张疑惑、沉默、躁动的面孔。
八万兵马,密密聚集在大营边缘。
这些兵,不是宋兵,却也早已不是原来的蒙古军了。曾是阔端麾下最锋锐的心腹,如今却在武修文的统御下南征北战、杀得名声远扬。
他们开始听令于他,甚至信仰他。
因为武修文能带来战功,更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打仗有分成,兵死有抚恤,抢掠之后,汉人女子可为妻,不是送去上层玩弄,而是真正的成婚落户,哪怕只是军营一方陋屋,也比北地的荒草窝子更像“家”。
更重要的是,武修文说人话。
武修文教他们识字,教他们拿铁器换粮种,教他们“一个男人只配一个女人”的婚制观念,也教他们不要一听命令就冲杀。
武修文曾在军中设祭台,给死去的兄弟立碑,甚至请了个汉人画师为每位将领画像留名。这在过去的蒙古军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破天大事。
这一切的希望、秩序与人性,终于在今晚被逼到临界点。
就在不久前,阔端从大营传来死命,要“取”下一批女子入幕,其中包括军中数位千户之妻,理由仅是“貌美入目”。
这封密令刚下,几名千户当即炸营,直接劫走了押送队伍,带着妻子杀出营门逃入林中。
可惜终究逃不过追兵,数刻之后,他们便被其他千户联手围下,被捆回大营,扔在将军帐前,押地而跪。
众人静立营中,气氛仿若冰霜封顶。
一排排士卒望着那几个被捆的千户,眼中却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同情与沉默。
那些女子,被人护在中军大帐外,由亲信守着,不再敢送往阔端。因为他们知道再出发,怕是八万兵马都会哗变。
“将军来了!”
一道高呼从营道传来,随后马蹄声碎,烛火摇曳。
武修文身披黑色重甲,背负长刀,缓缓走来。
他看了一眼跪地的千户们,又看向四周列阵的士兵,忽而轻轻笑了,语气平和得仿佛在问邻家孩童:
“你们……为什么不逃?”
一名满脸胡须的老千户低头咬牙道:“属下无能,走不掉。”
“哦?”武修文微笑,“那你劫人又是为何?”
老千户抬头,声音嘶哑:
“她是我结发之妻,为我生子、持家,我不能看她被送去……被别人玷污。”
千户低头,颤声:“我虽然是蒙古人……但也是个男人。”
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在兵阵中蔓延开来,不少人咬牙、低声哽咽,更有士兵默默握紧了手中长刀。
武修文点了点头,又扫了眼四周,忽然提高声音:
“你们,谁在意自己老婆的?”
四下寂静,片刻后,一只手缓缓举起,随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到最后,整片营地,密密麻麻的手掌举得笔直,如一片沉默的森林,站在荒野上呐喊无声。
武修文眼中精光乍现,抬起手轻轻挥下。
“很好。”
武修文神情肃然,声音如刀锋划破夜色:
“那现在我问你们阔端要你们的老婆,女儿,你们,要怎么办?”
这句话仿佛滚雷般掷地而出,却在营地里炸开一片死寂。火把静燃,风声微颤,八万铁军无一人出声,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等那第一声打破沉默的呐喊。
良久,终于,有声音从跪着的人群中爆起。
正是那名被捆缚的千户,他猛地抬起头,咬牙切齿地喊出一句:“那我就杀了他!”
这一句,如石投湖,惊起波澜。全场骤然一静,士兵们面面相觑,许多人的眼神已然动摇。
这时,一旁的汪世显脸色骤变,几步冲上来,猛然一掌扇在那千户脸上,厉声斥道:
“大胆!你疯了!”
随即他低头朝武修文深深一拜,急切劝解:
“武将军!他不过是一时气愤,胡言乱语而已,请将军念他曾替您挡过一箭,饶他一命!”
武修文未语,只是微微摆了摆手,既不怒也不喜,没有解释什么。他没有看那千户,也没有理会汪世显的劝说,而是抬眼望向其余几名千户。
他的语调平稳,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冷意:
“我再问你们——如果阔端要你们的老婆,你们会怎么样?”
武修文目光如电,扫过几张因压抑而青筋鼓起的面孔。
“今天,他要的是荆州貂蝉。”
“明天,他要的是谁?你们襄阳的西施?还是你们的襄阳儿媳?”
“你们想好了吗?真的想清楚了吗?”
这一刻,连汪世显也不再言语。他终于听懂了武修文话里的意思,终于意识到这番话的方向早已不对劲。
他一直以为武修文是阔端的心腹,是替蒙古人打天下、为蒙古扩疆的铁将军。
但现在,他终于醒悟武修文不是。
他是汉人。
而这支军队,早已不是那支只知抢掠的蒙古骑军。他们有人妻,有人有子,有家有户;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扎根,早已不是流寇,而是渴望安定的人。
这时,汪世显忽然间想明白了。他不敢多想,但也知道再不表态就晚了。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拱手而拜,低声试探:
“武大人此言……可是有意?”
武修文回望他一眼,反问道:
“你觉得呢?”
这一句,意已明了,不再遮掩。
汪世显心中一震,低头沉思片刻,便忽然朗声答道:
“无论大人是什么意思,末将——永远跟着武大人!”
说罢,他转头看向其余几名千户,做出暗示。
果然,有了汪世显的带头,其余几位千户也纷纷跪下,高呼:
“誓随武大人左右!”
“如今阔端不仁不义,既要我等上供钱粮,又要淫辱我妻女岂可容他?”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杀阔端!”
声音不高,却如火燎原。下一刻,有人应和,紧跟其后:
“杀阔端!杀阔端!”
接着,喊声从十人传到百人,从百人汇成千人,再从千人震荡全军。
八万人的营地,在这一刻,彻底沸腾。
万人高呼,兵甲齐鸣,喊声震破夜空:
“愿跟随武将军,杀阔端!”
“杀——阔——端!!”
火光映照下,刀剑如林,士卒们眼中已无畏惧,唯有同仇敌忾的怒意与被点燃的血性。
而就在那万众齐呼、杀声震天的一刻,远处的高坡上,两道倩影静静伫立,目光紧紧锁定着这一场燃烧军心的暴动。
程英的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武修文之前那句“带你去看一场好戏”的真正含义,明白了这几个月来他默不作声、强忍争议、甚至甘愿背上“汉奸”“卖国”的骂名,所图为何。
这一刻的震撼,胜过千军万马。
“原来……”程英喃喃自语,眼眶微湿,目光却愈发坚定。
“原来他等的就是今天。”她望着火海中立于军阵前方的那道背影,心跳在胸膛中砰砰作响
那不是一个背叛者的姿态,那是一位真正将八万铁军心魂掌于掌中的引路者。
而一旁的陆无双,眼中同样浮现出一丝不可置信与猛然的恍悟。
她终于也明白了,那个她痛骂过的“畜生”,那个她怒指“送女子邀功”的武修文,为何总是不断地“抓女人”。
那些女子,有的被分配进军营,有的嫁给士兵,有的被送往偏营为将校“成亲”……她曾以为这是残忍,是背叛,是出卖同族的恶行。
可现在她才知道,那些“抓来”的女人,是一根根埋在兵心中的锚,是一条条锁住这些异族悍兵的情感铁链,是让这八万人从征服者变成护卫者的伏笔。
武修文让他们拥有了妻子、家庭、归属,教他们在妻子的眼泪与孩子的啼哭中,重新学会“什么叫做人”。
而现在他用这一切,换来了背叛阔端的理由,掀起这场反旗的根基。
陆无双轻轻吐出一口气,眼中再无怒火,只有一种迟到的敬意与复杂情绪交织。
她轻声低语:“原来是为了等这一天。”
同一时刻,汴梁皇城。
深夜沉沉,万籁俱寂,唯有一列列披甲戴盔的军队,如潮水般穿梭在禁宫御道之间,刀光如林,火光映天。
这支逼近皇宫的联军,兵力约三万,由**“七府世家”联手发动政变所召集的私兵**,再加上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三大禁军中已被丁大全秘密策反的叛军合流而成。
他们如利刃直刺皇心,踏着玉石御道,一步步逼近紫宸大殿,气势压人,如吞云之龙。
最前列的,是身披重蟒纹袍、满面肃然的丁大全。他眼神冷峻,步伐从容,望着不远处巍然屹立的文德殿,脸上浮现出一种志在必得的沉稳笑意。
“此局既定,大势已成。”
三万人已入皇宫,无一人阻拦,四方宫门皆已失守,甚至连沿途的太监宫婢都早早退避,整个皇宫宛若一具早已失去心跳的巨兽。
丁大全深知,这一战若成,宋理宗将成为手中傀儡,而七府门阀将永驻朝纲,重构天下新序。
然而,当他们气势汹汹地压至文德殿前百阶之下,却赫然看到一道身影,早已静立其上。
不是护卫,不是宦官。
是那一袭素白龙袍的宋理宗。
他一人立于阶顶,身后空无一兵,广袖无风自扬,神色沉静而淡然,仿佛对这三万叛军视若无物。
丁大全的步伐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原以为皇帝早已逃遁或避于内宫,不曾想,却迎面撞上了这个亲自走出大殿的孤身君王。
一时间,三万联军静若死地,万刃皆停,旌旗无风自动,火光映照在理宗身上,将他整个人的影子拉得极长,笼罩在大阶之下。
丁大全望着那张清瘦的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那不是一个昏庸退缩的皇帝,那是一个眼神平静、甚至透出一丝讥讽与从容的君王。
宫廷台阶之上,风起云涌,御阶两侧的石狮仿佛也被逼至沉默,唯余一人负手而立,身着明黄龙袍,目光如炬,望着下方黑压压三万叛军。
宋理宗缓缓踏前一步,脚下金砖石阶在夜色中微微泛光。他抬眼望向阶下那一骑红袍,语声如洪钟震响九重宫阙:
“丁相,朕可曾亏待与你啊?”
声音清朗透彻,穿越风中,直击人心。阶下众将顿时神情一凛,纷纷回首看向那名策马而立、须发斑白的中年权臣。
丁大全勒马而停,铁甲披身,脸上毫无惧色。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钢骨羽扇,轻轻一展,扇骨交错如寒刃般映出宫灯残光。
“陛下不曾。”他说得斩钉截铁,目光坦然,似无半分悔意。
宋理宗眼神微变,沉声再问:“既不曾亏待,丁相何故造反?”
丁大全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仿若多年的沉郁一朝爆裂,胸膛起伏几下,才吐出低沉如雷的一句:
“不是我丁大全想反。”他缓缓抬头,望向高阶之上的帝王,“是陛下断了所有世家大族的活路。”
他顿了顿,声音随即拔高,如惊雷滚过宫墙:
“若不反,是死。若反,尚有一线生机!”
文德殿前,百阶之上,夜风清冷。
宋理宗独立阶梯之巅,身着素白龙袍,身形虽单薄,却如一株孤松傲雪而立。他俯视三万叛军,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们怪朕断了你们的活路。”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剑,扫向下方七府联军中披甲而立的众人。
“那朕问你们又是谁,断了百姓的活路?”
宋理宗声音忽而低缓,却带着令人心惊的沉沉回响。
“这天下,终归是百姓的天下。若是没有百姓,朕坐这龙椅,又有何意义?”
言罢,他缓缓抬头,望向天上星辰。
那一刻,夜空广阔,群星闪烁,他仿佛与天地同悲,长叹一声:
“杨过侄儿曾经对朕说过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朕那时不以为然,如今……深以为然。”
此言落下,广场之下,却是一片死寂。丁大全一方将士、七府世家之人,无一人回应。
他们面面相觑,却谁也不肯先开口。谁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一个昏庸的皇帝,而是一个已经彻底觉醒的帝王。
片刻沉默后,宋理宗缓缓向前一步,语气转冷:
“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若你们现在有悔意,愿意放弃世家对百姓与朝政的垄断利益,愿将资产归入国有体系管理,放下兵器,站到朕的身边。”
“朕不杀你们。”
“你们可以继续经营产业,可以盈利,但利润由国家统一分配,不得再私自操纵盐铁、钱庄、粮道。”
殿阶下,终于有轻微的窃语声。那是来自几位门阀后辈的声音,他们面露迟疑,似是有所动摇。
但这点涟漪,很快就被一阵冷笑声淹没。
只听得七府中一位身着黑貂裘袍的世家代表,哈哈一笑,摇头讥道:
“陛下这番话,莫不是在说笑?”
“归国有化?统一分配?”
“那依照陛下的说法,我们岂不是要将祖上传下来的百年基业双手奉上,从此只做陛下的管事、账房、跑堂、店小二?”
“我们出钱、出地、出命,你分利、分权、分产业——这天下,可真是变了。”
一旁顿时响起哄笑声,接连不断。
“哈哈哈,陛下当真是会做梦。”
“这不是谈判,是夺家灭族啊。”
“这龙椅坐久了,就不识人间烟火了么?”
三万叛军阵中笑声四起,嘲讽交错,仿佛整片夜空都被这场讥笑淹没。有人甚至故意拍手鼓掌,口称“皇恩浩荡”,语气却充满冷意。
而殿阶之上,宋理宗却未怒,未退。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不悲不喜,任由下方讪笑回荡。
良久之后,终于还是有几个年轻的后辈站了出来,走上阶梯,对宋理宗说倒,陛下,我等愿意。
一片哄笑之中,忽有几道身影踏出人群。
那是几名身穿世家袍服的年轻人,皆不过二十上下,脸上还带着些许青涩,却目光坚定,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上文德殿前的石阶。
火光照耀下,他们一步一步地向宋理宗靠近,脚步虽慢,却无一丝退怯。
宋理宗望着他们,未动,亦未召唤守卫。他只是负手而立,神色平静。
那几人来到半阶,齐齐跪地,拱手高声道:
“陛下,臣等愿意归国有化,愿为百姓谋生路!”
声音虽不大,却犹如石子入湖,瞬间压下了殿下三万联军的哄笑与讥讽。
原本还在鼓掌嘲讽的几名世家中人一时愣住,接着一股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那几位少年身上。
“……这几个傻逼?”
“脑子坏了吧?”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给朝廷卖命?”
“怕不是疯了。”
营中低语炸起,一时错愕满营。那笑声已不再是嘲讽,而是难以接受的震撼与荒谬。
可就在此刻,宋理宗却毫无防备地向那几人缓缓伸出手臂,仿佛老父迎归子弟。
他朗声道:
“你们是忠臣,是社稷之脊骨。随朕来吧。”
那几位青年恭敬起身,随他而入,走入殿门,一步不回。
待三万叛军如潮水般从阶梯下冲上来时,冲在最前方的人才忽然察觉——文德殿前的帝身,竟然已无影无踪。
“人呢?!”
四下望去,阶梯之上空无一人,连那几位先前站出跪拜的青年也不见了踪影。
丁大全眼神一凛,高声喝道:“他肯定是躲入大殿了!我们一鼓作气,攻下文德殿!”
命令一出,人群自动分开,一道通道被迅速让出。
几架沉重的攻城锤在喊声中被抬上石阶,轰然推进,轮轴滚动,兵卒嘶吼着拉动巨索。
这攻城锤原是为撞破宫门所备,却因宫门提前被内应打开而未用,如今用来撞殿门,正合其力。
前排数十人已挥刀猛砍文德殿铜木嵌合的大门,火星四溅,却连木屑都不曾溅起一丝。
殿门巍峨如山,砍之无用。
后方攻城锤的黑影已然逼近,震得整座阶梯都在微微颤抖。三万叛军密集如林,军旗翻飞,号角长鸣,喊声震天。
此刻的文德殿前,兵锋聚集如潮,三万兵将尽皆团聚于这座大门之前——
他们自信,胜券在握。
然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就在那朱漆殿顶之上,早已有一道身影静静而立。
一袭红衣,猎猎轻扬,如飞霞凌风。
那女子立于宫檐之巅,红裳随风鼓动,气质超凡出尘,仿若尘世之外来人。她容颜静美,目光澄澈,似不带尘念,怀中轻抱一团雪白绒球,正一下一下地轻抚。
她站在那里,就如同早已预知今日,早已等待多时。
而地面之上,已有几人开始注意到她的存在。
“……咦?你们看,那殿顶上——有个人。”
“好像……穿红衣的?”
“我去,那不是穆……穆王妃吗?!”
一声惊呼炸开,不少人循声望去,只见那高处红影,在夜火之下愈发惊艳夺目。
“是穆王妃!”
“真的是她?”
“几年前,我就见过王妃,没想到如今还是如仙子般美艳无双啊!”
三万兵将中,不乏七府门阀派来“监战”或“凑局”的老爷少东,皆是长年醉生梦死惯了的膏粱子弟。
这会儿听得是穆念慈,见得是绝世芳华,顿时眼睛都直了,咽口水者不计其数,交头接耳者更是满地。
“这就是穆王妃?啧啧……果然是惊为天人。”
“她手里的那团……是什么?毛茸茸的,好像个……什么兽?”
“管它什么兽,攻下皇城之后,这穆王妃不也是我们囊中之物?”
“嘿,那可是杨王爷的女人啊!”
“陛下都被咱们逼到殿里了,还能翻得了什么天?到时候人归我们,货归我们,权也归我们,这穆王妃自然也归我们,嘿嘿!”
“这可真是……期待啊……”
他们笑着,调侃着,丝毫未觉危机临近,目光之中,只有贪婪与淫逸。
却未曾注意到,那红衣女子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冷笑。
怀中的雪白团子也缓缓睁开眼睛,眸光中竟有金光闪动,仿佛灵物苏醒。
显然,这一刻白泽团子还不必出手。
它只是在穆念慈怀中舒适地蜷缩着,忽然耳朵一动,似是听到了人群中某些轻浮不敬的议论,眼中闪过一抹不悦的金光,小爪轻轻扒拉着穆念慈的衣襟,发出几声不满的叽咕。
它在努力辨认是谁在对它的娘亲口出狂言。
然而,穆念慈只是低头浅笑,温柔地抚摸着白泽团子的额头,指尖轻柔如风。
“莫急,”她低声道,声音轻到只有她自己与白泽听见,“娘亲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不知死活。”
白泽团子哼哼几声,终究安分下来,在她怀中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眯起眼睛,又香甜地睡了过去。
而下一刻,那些尚在笑谈的叛军们,终于惊觉有异。
“你们看……她动了!”
只见穆念慈缓缓抬手,轻轻一挥,一道银光划破夜空,一柄飞剑直刺天际!
她脚尖轻点,整个人轻若烟尘,竟踏剑而立,悬于高空之上!
殿下数人顿时惊呼:
“她……她飞起来了?!穆王妃居然会飞?!”
“这不是凡人啊,她竟然是……仙人?!”
一阵惊惧的低语尚未蔓延开来,就被汹涌的叛军杂音湮没。但那些亲眼目睹此景者,脸上已经写满震骇。
三万叛军如群蜂围堵于文德殿前,本以为这是包围猎物的盛宴,谁曾料到他们自己,才是猎物。
高空之上,穆念慈面无表情,眸中如寒星倒映。
在她眼前,一道金光划过,宛如虚影界面——是储物戒的界面。
她伸手一引,打开了那个许久未动的快捷储物格,一格一格的道具迅速浮现。
她缓缓落指,在其中一处方块轻点。
那里,赫然是一块被特别标记的物品:
【一万立方米高密度重剑】x数百组
穆念慈深吸一口气,轻轻念出剑诀名号,声音不大,却如惊雷坠地:“白虹彤霞。”
刹那之间,天穹变色。
一道道金光如流星倒卷,自界面裂开处疯狂喷涌而出!
天地仿佛开了一道巨大的天门,百丈、千丈之高,裂云开雾,空间在震荡中撕裂,露出其后仿佛另一个“剑域”。
只见在那天穹裂缝之后,无尽的剑锋如潮水般整装待发
银色的巨剑、玄铁重刃、青铜长锋、寒光冷芒的冰魂剑、血气缭绕的屠魔刃……
数量之多,宛如星辰!
每一把剑都在轻轻震颤,发出低沉如战鼓般的嗡鸣,它们似乎察觉到了下方的血肉盛宴,饥渴已久。
穆念慈衣袖一挥,灵力倾注,虚空之上的剑阵彻底引爆!
“万剑阵,落!!”
轰!!!
随着穆念慈手势猛然一落,天门之中的数十万柄重剑,宛如堤坝破裂的天河,带着撕裂空气的啸声,以一种无可抵御的气势向下倾泻而来!
整个天幕,被剑影彻底遮蔽。
地面三万叛军骤然陷入黑暗之中,头顶不再有天,只有成千上万的剑光如雨坠下,覆盖了从文德殿前至宫门的整个皇城轴线。
有人刚察觉异动,抬头一望,便看到密密麻麻的剑海如天瀑倾落,遮云蔽月,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压,瞬息而至!
“快退!!!”
“啊啊啊——剑!!是剑!!”
“挡不住!快躲开——”
一切挣扎都为时已晚。
剑未至,风先裂。
在剑雨真正落下之前,气流已将叛军阵列卷得人仰马翻,无数旗帜被撕碎,盾牌断裂,长枪折断,整个阵地如同被十万狂风席卷。
接着,剑阵落下
“砰——砰——砰!!!”
一柄柄重剑穿透人的身体,刺穿战甲,将人钉死于地,或直接将叛军连人带盾劈成两截,血肉横飞!
有的人连躲都没躲开,便被三剑四剑连斩,尸骨无存;
有的人甚至被定在地上,刚要挣扎站起,却被第二波剑雨接连贯体,化为血泥。
此刻,没有谁能逃出这座剑域的刑场。
数万人之中,不到几个呼吸,生者已寥寥无几。
血流顺着石阶流淌,汇聚成渠,文德殿前宛如炼狱,尸骨成山。
穆念慈悬空而立,衣裙未动分毫,宛如九天之外的天君,执刑不怒而威,怀中白泽团子打了个哈欠,又换了个方向,继续呼呼安睡。
天地之间,只剩万剑垂落的剑鸣低吟,如同在为这三万魂灵,奏响最后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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