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诸闻泽旁,李椒举办了一次宴会,招待赵破奴。
金吉丽等人也参加了,一群匈奴少女翩翩起舞,向汉军将士发出热情的邀请。得到李椒、赵破奴的允许后,一群小伙子加入了舞蹈,将气氛推向高潮。
不得不说,这时候的汉家儿郎同样能歌善舞,而不仅仅会说“赏!”。
不会跳舞的可能就赵延年一个,包括李椒、赵破奴在内,兴致上来了,都可以起来为你跳一圈。
前提是你要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他们起来跳舞的。
酒酣耳热之际,得知赵破奴看中了右贤王的妹妹,李椒就极力鼓动赵破奴去提亲。
最好是能请得天子的首肯。
眼下朝廷正在讨论汉匈和亲的事,儒生们说的和亲还是让汉家公主嫁给单于,结果这次天子反其道而行,让匈奴公主嫁给了汉朝的封君。一开始,儒生们都说不可能,现在赵延年带着金吉丽回来了,可谓是打了那些儒生一个响亮的耳光,也开了先河。
如果赵破奴能再接再厉,娶了右贤王的妹妹,坐实了新的和亲方式,天子没有拒绝的道理。
有了这两个现成的例子,将来或许会有更多的汉家儿郎迎娶匈奴贵族的女子,用不了几代人,匈奴或许真的可能成为汉人的一部分,草原也会成为大汉的疆域。
赵破奴听得心动不已,再三嘱咐赵延年,到了长安后,机会合适的时候,向天子请示一下。
赵延年却说,这件事,你最好是直接上书,我从中递话反而不好。
天子多疑,万一觉得我们与匈奴有勾结,反而不美。
赵破奴觉得有理,决定自己上书请示。
“你这次虽然没有去河西,却和身临河西没什么区别。”赵破奴喝得有点多,眼睛都睁不开了,整个人都挂在赵延年身上。“我身为骠骑将军司马,有自己的战旗,匈奴人分不清其他人,却认识赵字,看到我的战旗就跑。我一开始还不明白,后来听到他们喊天武士来了,才知道他们将我当成了你。”
赵延年大感意外,没想到自己在河西也有这么大的名声。
“想不到吧?”赵破奴嘿嘿笑道:“我这个从骠侯,至少要分你一半食邑。”
“那倒不至于,我自己能挣。”
“可惜,我终究不是你。”赵破奴叹了一口气。“后来匈奴人也反应过来,就追着我打。特别在稽且时,眼看着乌鞘岭就在眼前,将士们归心似箭,却遭到了数倍于已的匈奴人包围。其中有五千最精锐的骑兵,直冲中军而来,连骠骑将军都受了伤。那一战……”
赵破奴喝了一大口酒,费了些力气才咽下去。“我三百突骑出征,回来的不到百人。桀龙的亲卫营折损过半,仆朋受伤。最后还是李校尉率陇右李氏子弟连番冲击,斩将夺旗,这才扭转战场。”
赵延年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当时的战局如此激烈,赵破奴、仆朋都受了伤,最精锐的骑兵也折损过半。
赵破奴率领的三百突骑,桀龙的亲卫营,都是他亲手训练的,堪称这个时代最强悍的突击骑兵。
“张威怎么样?”
赵破奴咬着嘴唇,良久才说道:“他阵亡了。”
赵延年心里一紧。
赵破奴赶来迎接他,却没看到张威,他当时就有些不妙的感觉。现在听到张威阵亡的消息,算是验证他的预感,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以想见,那一战,真是凶险异常。
“那河西诸王投降了吗?”
“听说朝廷已经派了使者去劝降,结果如何,不得而知。”
“使者是谁?”
“太中大夫张骞。”
赵延年有点遗憾。张骞的能力也不差,但他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外交人员,口才也不是很好。从各方面来看,东方朔都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可惜他去了南越,估计还没回来。
要不然,天子绝不会派张骞去。
“你赶紧上书天子吧,早日迎娶右贤王的妹妹。”
——
清晨,赵延年刚刚练完拳,站在湖边,呼吸着凉爽而湿润的空气,看着远方的延绵青山,一时出神。
身后脚步声响,金吉丽走了过来。
她没有穿礼服,只穿了一件丝质常服,是汉朝的样式。
赵延年看了一眼,就认出是王君曼为她准备的礼物。
“这么早?”
“夫君更早。”金吉丽嘴角带笑,看了赵延年一眼,又道:“夫君今日心情不错,看来是心结已解。”
赵延年心中微动。“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察颜观色的本事?说话也那么入耳?”
“在夫君的眼中,匈奴人粗鲁无知,只知道打打杀杀吗?”
“……”赵延年一时无语。
他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虽然理智告诉他事实并不是这么回事,奈何人心中的成见就是一座大山,没那么容易搬走。
“我的祖母是汉家公主,我的阿妈是她的侍女。从我记事起,她就给我讲故事,说中原的礼仪。”金吉丽轻声笑道:“说句不太谦虚的话,我对汉家的了解,可能不亚于夫君。”
赵延年转头打量着金吉丽,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天子不让金吉丽入宫,甚至不让金吉丽嫁给王子王孙,可能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那么多汉家公主嫁到匈奴,金吉丽身上难免会有刘氏血脉。
可是想想又不对,他和陈阿娇就是表亲,也没见他有什么顾忌的。
“这么说来,汉匈本是一家。”
“是一家,只是不太和睦而已。”金吉丽转身看向南方。“之前是匈奴强盛,所以匈奴自以为是大宗,欺凌汉朝。如今汉朝势大,自然要抢夺大宗,反过来让匈奴人俯首称臣。家族争斗,不过是粗言秽语,最多动动拳头,砸坏几件家具。两国相争,动的就是刀兵,死伤动辄以万数。”
赵延年点头表示赞同。“你说得有理。”随即又道歉道:“之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没想到你这么有见识,非我能及。”
“各有所长罢了,你的武艺……也不是我能想象的。”金吉丽脸一红,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我们什么时候能去长安?我阿妈去世早,怎么生孩子,我可不懂。”
“你……有了?”赵延年心头一紧。
“应该是有了。”金吉丽转身看向别处。“我很希望这个孩子能在草原上出生,做个真正的草原人,但是很可惜,他注定就是个长安人。”
“你是不是对长安人有什么成见?”赵延年忍不住说道:“你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想成为长安人吗?”
金吉丽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转身看着赵延年。“不知道,我从小了解的汉人中,有不少是从长安来的,没有一个人留恋长安,有的甚至说她们宁愿不是长安人。”
赵延年皱起了眉。“你从小接触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啊。”
金吉丽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不想离开长安吗?”
赵延年沉默了。
他原本是一心想离开长安的,可是听了李椒、赵破奴的话后,他又有些动摇了。
——
七月中,大行令郑丘赶到诸闻泽,正式接管了和亲的相关事务。
赵延年这个正使只剩下一个名头,跟着走就行。
在此之前,赵破奴已经离开,李椒倒是一直陪着赵延年,大行令到达之后,他就带着一部分骑兵去颓当城巡视。
再过一个多月,秋防就要开始了。
虽说眼下在和亲,但匈奴人反复无常也是出了名的,趁着秋后马肥,汉军疏于防备,来打劫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李椒刚刚接任雁门,自然要了解一下辖区内的形势。
之前碍于责任范围,他来过诸闻泽,却没去过颓当城。现在有了权力,第一时间就想去颓当城看看,恢复赵延年曾多次说过的秦燧。
不管匈奴人愿不愿意,大汉都会将这一带收入囊中,秦燧必将成为汉燧,再次燃起烽火,守望中原。
临行之前,李椒和赵延年开玩笑说,如果你没有娶金吉丽,我真想请天子将你封在颓当城。
封君嘛,以军功裂土分封,就应该为国守边,留在内地做富家翁有什么意思。
赵延年深以为然。
入塞之后,赵延年就感受到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气氛。
不管是来迎接的官员,还是路上遇到的百姓,看匈奴人的眼神都带着几分鄙视,笑容中也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气,泰然自若的大声讨论着匈奴公主的仪仗、车马,甚至是相貌。
当然,讨论得最多的,还是匈奴公主入京之后会不会嫁给天子,将来生出儿子,会不会被立为天子。
具体的和亲内容,只有赵延年等少数几个人知晓内情,绝大部分官员都不知道,普通百姓更是一无所知。几十年来,都是汉家公主出塞。如今看到匈奴公主入塞,多少有些新鲜,讨论得多一些也算正常。
赵延年能感受到的,却是那种无意识的心态变化。
短短几年间,匈奴人就失去了威慑力,汉人官员、百姓不知不觉的将匈奴人看成了被征服的蛮夷。
只能说,物质决定意识,民族的尊严就是战场上打出来的。
出乎赵延年的意料,这次回程,他们没有走直道,而是由平城南下,取道马邑,越句注山,进入太原。
这条路要比直道迂回很多,也要舒服很多,沿途经过好几个富庶的城市,尤其是到达晋阳以后,更是人口密集,市井繁华,不仅让匈奴人大开眼界,就连赵延年这样在长安住过一段时间的人都有些惊讶。
每到一个县城,郑丘都会停下来,休息几天,又让人带着匈奴使者团游山玩水,到集市上采购,让匈奴人见识一下大汉的富庶。
赵延年觉得他有点太浮夸了,甚至是一厢情愿。
你以为匈奴人会怕你富庶吗?才不是,他们不怕你富,就怕你强。
如果你富而不强,对他们来说,是就是一块肥肉而已。
不过他自认权谋有限,看不懂天子的操作,选择了沉默,由郑丘去发挥。
——
八月底,赵延年终于到达长安。
仆朋、王君曼抢先一步,赶到鸿门来迎接。
这里离长安还有一天的路程,他们特地赶来,自然是有事要和赵延年商量。
第一件事是搬家。
仆朋、赵破奴随霍去病出征,立下战功,仆朋封关内侯,赵破奴由关内侯晋爵为从骑侯,再加上赵延年这个关内侯,一门三侯,而且全是凭借战功,可谓声名显赫,一时无两。
考虑到赵延年即将迎娶匈奴公主,不适合再住在城外的小院里,天子赏了一座宅子,就在北阙对面的甲第。虽然不是正对着藳街,却也是长安城里数得上的好地段。
宅子很大,几乎是之前小院的十倍。
王君曼铺开一张帛书示意图,指给赵延年看。
“左中右三个跨院,中间的最大,让你和公主住。西跨院其次,让破奴一家住,我们住东跨院。”
“这不合适吧?”赵延年有点为难。“论年纪,仆朋兄长最大。论爵位,破奴兄长最尊,我怎么能住中间的跨院。”
“你住中间是天子的决定。”王君曼笑道:“如果不是你娶了匈奴公主,就以你们兄弟三人的爵位,眼下还不够资格住甲第。所以你也不要客气,这是沾匈奴公主的光。”
“……”赵延年摸摸嘴,觉得很无语。
万万没想到啊,自己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居然也吃上软饭了。
“除了甲第的宅子,天子还赏了一座别院。”
赵延年大感意外。天子这么热情?
“在哪儿?”
“在南山。”王君曼低着头,轻声说道:“听说离楼观不远。”
赵延年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听说“楼观”二字,他有些明白了。
楼观相传是周代函谷关令尹喜的故宅,尹喜曾在此修行,后来老子西行,他又去函谷关,请老子请到楼观问道,留下着名的《道德经》,后来就成了道家圣地。
天子赏他一座别院,就在楼观附近,不就是让他去修道吗?
“看来一切正如阿嫂所言,我可以归隐了。”
王君曼笑道:“你不觉得可惜吗?毕竟你还没弱冠,现在也只是关内侯,就此退隐的话,一身武艺就太可惜了。”
“不可惜。”赵延年摇摇头。“我可以教授弟子嘛,到时候他们立功封侯,和我自己封侯一样。”
王君曼收起笑容。“我们特地赶来,就是为了此事。”
一直没说话的仆朋也说道:“现在想让子弟拜你为师,跟着你学武的人很多,可是如此一来,你就不是归隐了。所以,除了雷电和李陵之外,你最好不要再收任何人为弟子,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天子有诏。”
赵延年眉梢轻挑。“这是……天子的意思?”
王君曼说道:“天子没说,是我们自己的想法,供阿弟参详。”
赵延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好,我听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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