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竞强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却只有冰冷的尘埃气息。
他无比缓慢、笔画重如刻碑般地在那张该死的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个笔画都似乎刮擦着他摇摇欲坠的灵魂。
接回签收单的夏蓓莉侧身让开一步,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刚才递出的不是一把开启灾祸之门的钥匙,而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办公用品。
终于,舒竞强无法再逃避。
他伸出右手,两根手指拈起了那片冰凉的钥匙。
金属表面的花纹清晰地硌在他的指腹上。
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仿佛有无数双来自暗处的眼睛正在灼烧他的后背。
钥匙缓缓靠近门板上黄铜的锁孔。
一次——颤抖的指尖戳到了冰冷的黄铜边缘,滑开了。
那声细微的金属刮擦声如同丧钟的引线被点燃。
又一次——手腕难以控制地摇晃,钥匙偏了几度,徒劳地在光洁的金属锁盖旁徒劳地蹭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第三次……钥匙的尖端终于在极其笨拙地晃动中勉强对准了锁孔。
他用尽全部力气控制住几乎要痉挛的手指,如同一个笨拙的木偶师操纵着断裂的丝线。
以一种近乎绝望的姿态,将那片小小的金属一点点推入那个代表着终结的深孔。
“咔哒!”
那一声并不十分响亮的金属咬合声——锁舌弹开的脆响——如同积蓄了万钧之力的雷霆,在唐杰耳中轰然炸开!
不是物理的音量,而是一种心灵深处陡然爆裂的崩塌之声。
一股强烈的眩晕如海啸般扑来,眼前走廊惨白的日光、夏蓓莉套装的深色轮廓、那扇张开的门缝隙后的黑暗……
所有的色彩和线条都在瞬间扭曲、溃散、旋转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无边漆黑!
世界仿佛被这只钥匙硬生生撬开了地狱的裂缝。
而他,正身不由己地跌入其中。
一股沉闷的、混杂着墨水和纸张的熟悉味道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茶碱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中药味?
舒竞强迈进门内,如同闯入一个被时光凝固的墓穴。
动作迟缓、僵硬而沉重。
室内一切如旧,却都覆盖着一层令人窒息的灰尘似的死寂,冰冷且沉重。
桌上的电脑屏幕漆黑一片,如同失去灵魂的眼。
文件架上的卷宗依旧整齐地码放着……唯独少了那双总是带着温和探索和坚定神采的眼睛的主人。
那份刚刚被斥为“毒草”、被当场撕成碎屑的《琉璃镇绿色产业涅盘规划》,它核心蓝本的雏形,就是诞生在这里——江昭阳那张宽大、堆满资料却秩序井然的办公桌上。
而此刻,这片曾经燃烧着热忱和智慧的阵地,被无端指控为藏污纳垢之所。
舒竞强感到胸膛里涌起一股苦涩腥咸的味道,直冲喉头,几乎让他作呕。
他猛地扭过头去,不敢再看那桌面,目光慌不择路地投向窗外。
林维泉深陷在高大的真皮椅背里,整个上半身如同化石般沉入由昂贵皮革构筑的巨大阴影。
只有搁在冰凉红木扶手上、那根苍白细长的食指指尖,还在极其细微、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神经质节奏。
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木质表面。
“笃、笃、笃……”微弱的声音在巨大而寂静的空间里被放大、延伸,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敲打墓门的闷响,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不祥预感,一遍遍刮擦着耳膜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唐杰的身影闪了进来,又小心翼翼地将门在身后严丝合缝地带拢。
门轴极其轻微的一声“咔哒”,在这死寂里也显得格外刺耳。
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脚步明显放轻,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小心翼翼,微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擦得锃亮却沾满了走廊湿尘的皮鞋尖上,刻意避开那片高背椅阴影里投来的未知视线。
“林书记,您找我?”他开口,声音因为屏息和刻意的压低而显得有些干涩沉闷。
那细微却固执的敲击声骤然停止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钟表内部的发条。
唐杰能感觉到林维泉的视线如同手术台上冰冷的无影灯,猛地聚焦在自己脸上。
那目光不是来自高背椅的深处,更像来自某座幽暗的悬崖之巅,带着审视猎物的冷漠高度。
办公室里只剩下香炉烟气笔直上升的虚幻轨迹和两人之间凝固的空气。
半晌,林维泉的声音才缓缓撕开了那片死寂,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冰珠落在盘子里,清晰、冷硬、带着巨大的压力:“唐镇长,我叫你来,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唐杰下意识地舔了一下骤然发干的下唇,心脏在胸腔里狠狠撞击了一下。
他喉结滚动,清晰地吞咽声在静默中显得格外突兀。
难道工作……出了什么纰漏?
唐杰几乎是本能地否认了所有可能的揣测,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不,不知道。”
高背椅的阴影微微晃动了一下。
林维泉整个人似乎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动作缓慢得如同深海巨兽在漆黑的水域中翻身。
他向前倾了倾身体,脸庞终于从沉重的阴影里剥离出来一小部分。
林维泉的瞳孔深处则沉淀着一种几近实质的浑浊,那里面翻涌着疲惫至极的倦怠。
与一种更为幽深、更为阴鸷的、被强烈压抑却蠢蠢欲动的东西,如同沼泽底部翻涌上来、混杂着腐败根茎碎屑的浑浊气泡。
“江昭阳……倒了。”林维泉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叹息,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又蕴含着难以名状的满足,“连根都烂了。”
“他那常务副镇长的位子,自然就空了出来。”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再次钉住唐杰,“这点,你应该心知肚明吧?”
唐杰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旋即又猛烈地狂跳起来,血液瞬间涌向头颅和耳根,脸颊不受控制地一阵发烫,连呼吸都变得灼热、急促了几分。
“是……是的。”他回答,尾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极力压制下汹涌而起的巨大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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