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红色余晖正一点点漫过玉兰山的轮廓,将层叠的山峦染成朦胧的暖色。
倦鸟成群结队地掠过天际,翅膀划过空气的声音细碎而匆忙。
天将落幕,飞鸟归巢,人亦是如此。
山林间渐渐归于沉寂,唯有晚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更衬得这黄昏愈发静谧。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毫无预兆地从山道尽头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穿透力,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三匹骏马踏着碎石子路,稳稳地停在了玉兰山脚下。
马上的人都穿着深色的斗篷,宽大的斗笠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为首的那匹黑马尤为神骏,额前一缕鬃毛随风轻扬,它似乎有些不安,打了个响鼻,蹄子在地上轻轻刨了两下。
斗笠下,一双深邃的眼眸透过轻纱望向前方。
那双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漆黑,此刻正映着山巅最后一抹霞光,也映着漫山遍野、如云似雪的广玉兰。
“吁——”
为首的人猛地一拉缰绳,黑马应声前蹄高抬,发出一声清亮而悠长的嘶鸣,惊得附近枝头上的几只晚归鸟扑棱棱飞起。
他身后的两人也立刻勒住了马,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训练有素。
清幽的花香不知何时已悄然弥漫开来,那是广玉兰独有的芬芳,干净、醇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意,毫无征兆地钻入鼻腔。
尹决明僵了一下,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缓缓抬起头,斗笠的边缘恰好挡住了夕阳的直射,却挡不住他望向玉兰山巅的目光。
那目光穿越层层叠叠的花枝,仿佛能穿透暮色,看到山深处的某一点。
漆黑的眼瞳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思念,有痛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胆怯。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直到山风吹动了他斗篷的衣角,带来更浓郁的花香,他才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声音有些干涩地开口,“今日天晚,怕是赶不上进城了。”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没有从山巅收回,“先去山上别院住一夜,明早再入城吧。”
阿泗和陆寅在他身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三人齐声应道,“是,公子。”
虽嘴上应着,三人心里却没有一个人真的相信这个蹩脚的理由。
玉兰山距离京州城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脚程,就算骑马慢些,此刻出发,赶在城门关闭前入城绰绰有余。
公子会提出在此处过夜,分明是这座山,这片花海勾住了他的心。
他们太清楚这山上有什么了。
这山中有长眠于此的苏和长公主,那是先皇最疼爱的妹妹,也是公子年少时敬爱的母亲。
还有公子离京前特意为那位布置的别院,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就连桌椅板凳都要经过他的筛选。
还有这漫山遍野盛开的广玉兰,洁白如玉,香气清幽,那是那位最爱的花。
马儿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行,花香愈发浓郁,几乎要将人溺毙在这片芬芳里。
不多时,一座雅致的别院便出现在眼前,青瓦白墙,隐在葱郁的花木之间,透着几分仙境般的错觉。
院门口的匾额上,“兰芷别院”四个大字苍劲有力,正是尹决明的亲笔提字。
而那匾额上方赫然挂着一条鲜红的绸带,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是一道刺目的伤口。
尹决明翻身下马,双脚刚一落地,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他怔怔地望着那匾额,望着那条颜色依旧艳丽的红绸,鼻尖萦绕的花香似乎瞬间变得苦涩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从心底窜起,直冲眼眶。
他的喉咙发紧,竟再也难以挪动半步。
半年前的景象如同潮水般汹涌地涌入脑海。
那时他还在京州,身为镇北王府的二公子,又因解京州围困得了京州城防营总督之职,虽每日被繁杂的公事缠身,却总能挤出一些时间带着满心欢喜与期待去筹备他与阿芷的大婚。
他亲自装点布置了这座别院中的每一株花草,甚至连窗棂上的雕花样式,都反复斟酌。
他想象着阿芷穿着嫁衣,踩着红毡走进这别院的模样,想象着他们在这里拜天地、敬高堂,对着满天星辰立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约。
他以为,这里会是他们幸福的起点,会见证他们无数个朝夕相伴的日子。
可如今,他再次站在这里,身边却空无一人。
那个他心心念念、想要用一生去守护的人,不在了。
这满院的喜庆布置,这随风飘动的红绸,都像是一个巨大的、荒唐的笑话,嘲笑着他曾经的憧憬和如今的孤苦。
尹决明周身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沉冷,仿佛周遭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连风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阿泗和陆寅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看着门头上的“兰芷”二字,看着那条刺眼的红绸,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尤其是阿泗,他望着自家公子孤寂的背影,眼眶微微发红,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曾在孤狼关那座小院与他家公子和那位生活过一段时日,自然也是最能知晓他家公子与那位的感情的。
如今成了这般,真真是天意弄人。
尹决明的手指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死死地盯着那条红绸,仿佛要将它看穿。
良久,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复杂情绪已被一层冰冷的寒霜覆盖。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进去吧。”
他终于迈开了脚步,只是那步伐,沉重得像是拖着千斤枷锁。
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像是踩在过往的回忆碎片上,疼得人喘不过气。
阿泗和陆寅连忙跟上,看着公子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心疼。
如果可以,他们真心的希望他们公子与那位之间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误会。
如此,他家公子也不会在情爱与仇恨间反复折磨自己。
很多时候,阿泗都很害怕他家公子会被折磨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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