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说得好啊!”,如同惊雷在空旷的含元殿内反复回荡。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君临天下的无上威严。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表达了这位千古一帝,对那番“大逆不道”之言的欣赏!
整个朝堂彻底失声了。
方才还群情激奋、口诛笔伐的文官们,此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他们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
震惊,错愕,不解,甚至是一丝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们不明白,陛下为何会为一个“外来狂徒”的“妖言惑众”而如此失态?
难道陛下也被这妖言所迷惑了吗?
站在队列前方的褚遂良脸色阵青阵白,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因为他从李世民那双变得无比明亮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名为“渴望”的东西。
那不是对疆土的渴望,不是对财富的渴望,而是一种对某种“思想”,某种“可能性”的极致渴望!
而张承志教授在听到那声赞许的瞬间,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赌的就是这位天可汗那超越了时代的胸襟与远见!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会以李世民的一句赞许而告终时,更让满朝文武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的一幕发生了。
李世民竟然从那九阶白玉台之上缓缓地走了下来!
他脱下了靴子,赤着足,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下了那象征着权力之巅的御阶。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尖上。
自贞观以来,何曾有过君王为一介布衣亲下御阶的场景?
就连房玄龄和杜如晦那两张始终古井无波的脸上,都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动容。
而魏征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则是死死地锁定在张承志的身上,眼神中的审视与探究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李世民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就这么穿过了数十米的距离,一直走到了张承志的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三步。
张承志甚至能闻到从这位帝王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淡淡的龙涎香与常年批阅奏折的墨香混合在一起的独特气息。
他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更为强烈的、如山似海般的压迫感。
但他没有退,依旧挺直着自己的脊梁。
“先生。”
李世民开口了。
他换了一个称呼。
不再是“这位先生”,而是去掉了“这位”,只留下了“先生”二字。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这代表着他已经将眼前的这个“奇装异服”之人,放到了一个可以与自己平等“论道”的位置。
“先生所言之‘制度’,振聋发聩,甚合朕心。”
李世民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张承志,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彻底看穿。
“然,朕还有一问。”
“先生言‘制度’当如大网,可监督权力,可制衡人心。那朕想问问。”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却也更为锐利。
“这‘网’,该如何织就?”
“这‘法’,又当由谁来立?由谁来守?又由谁来监督?”
“若立‘法’者徇私舞弊,该当如何?”
“若守‘法’者玩忽职守,又该如何?”
“若监督者与那被监督者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那这‘制度’岂不就成了一纸空文,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连串的追问如同连珠炮般轰然而出!
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
每一个问题都无比的尖锐,无比的现实!
这不再是方向上的探讨,而是具体到了“执行”层面的终极拷问!
刚刚才缓和了一丝气氛的含元殿,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官员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们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这个“外来者”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制度?说得轻巧!
可天底下哪有完美的制度?
归根结底,执行制度的不还是“人”吗?
只要是人,就有人性,就有私欲!
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张承志的额头上再一次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这才是李世民真正想问的,也是这场“大考”中最难的一道“附加题”。
沉吟了片刻,张承志在脑海中将那些现代、复杂的制度名词全部打碎、揉烂,然后用一种这个时代的人能够听懂的语言重新组织了起来。
“回陛下。草民以为,解此题之关键不在于寻找‘圣人’,而在于‘分权’与‘公开’。”
“分权?公开?”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然也。”张承志定了定神,朗声说道:“陛下,如今我大唐已有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分掌决策、审议、执行之权,此便是‘分权’的雏形。草民斗胆,窃以为在此基础之上,还可再进一步。”
“哦?如何再进一步?”李世民追问道。
“可将‘监察之权’彻底从百官体系中独立出来!”张承志一字一顿地说道,“譬如我大唐之御史台,可赋予其更大的、不受任何人节制的权力!”
“御史台的官员只忠于陛下,忠于大唐法度!他们不入三省,不归六部。他们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纠察百官,弹劾不法!”
“从地方县令到朝中宰相!只要有违法乱纪之举,御史台便可直接进行调查!调查之文书,一份呈送陛下,另一份则需在长安城内最显眼之处张榜公示,令天下所有读书人共览之、共议之!”
“这便是‘公开’!”
“以御史台之独立行‘监督’之权,再以天下悠悠之口行‘舆论’之压!”
“如此,则立‘法’、守‘法’、监督三权分立,互为钳制。纵使有人想要徇私舞弊,也需掂量一下是否能瞒得过御史台的眼睛,是否能堵得住天下人的嘴!”
这番话说得已经不能算是“大逆不道”了。
这简直是在刨大唐帝国统治阶级的祖坟!
将监察权独立出来?还只忠于法度?
还要张榜公示,让天下人议论?
这不是要让一群“言官”骑在所有人的头上拉屎吗?!
这要是真的实行了,以后谁还敢贪赃枉法?谁还敢以权谋私?谁还敢结党营私?!
“住口!!”
一声雷鸣般的暴喝从文官队列中猛然炸响!
这一次站出来的不再是褚遂良,而是一位身穿紫袍、须发皆白,看起来德高望重,地位显然比房、杜二人也只高不低的老者。
他的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到极点的森然杀机。
“陛下!”
老者对着李世民重重一躬身。
“此人言辞之间看似处处为国,实则包藏祸心!其所言之‘分权’,是要分我皇权!其所言之‘公开’,是要乱我民心!”
“自古以来,君为天,臣为地,民为草芥。尊卑有序方能国泰民安。此人却妄图以‘舆论’凌驾于朝堂之上,以‘监察’制衡君臣之权。此举必将导致上下失序,民心浮动,纲常败坏,国本动摇!”
“届时,人人皆可议论朝政,人人皆可指摘官员。那我大唐的威严何在?陛下的威严又何在?!”
“此等乱国之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朝纲!”
老者的话说得掷地有声,杀气腾腾!
他身后的官员们也立刻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齐刷刷地跪倒了一大片!
“臣等,附议!请陛下,诛杀此贼!以谢天下!”
“请陛下,诛杀此贼!”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在整个含元殿内激荡!
这一次,就连李靖、程咬金等武将,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因为他们听出来了,这个老头子的话比之前那些人都要狠、都要毒!
这是在诛心!
张承志感觉自己如坠冰窟。
他看着那个眼神冰冷的老者,从对方的官服上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尚书左仆射,裴寂!
一位从李渊时代就追随李唐,位高权重,门生故吏遍天下的顶级权臣!
他知道自己触碰到了这个时代最坚硬、也最黑暗的核心!
那就是,阶级!
他那套“制度”伤害的不仅仅是贪官污吏,而是整个士族门阀阶层的根本利益!
所以他们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要致自己于死地!
他身后的那几位学生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而那些游客们也终于从那场“跨时空对话”的震撼中清醒了过来。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历史的残酷与冰冷。
那不是温情脉脉的请客吃饭,而是你死我活的路线之争!
张承志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看到李世民的脸上那抹因为听到“新思想”而带来的兴奋与光彩,正在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也更为复杂的帝王威仪。
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自己所说的或许是“对”的,但在这个时代却是行不通的。
因为阻力太大了!大到连这位雄才大略的千古一帝都不得不为之退让。
含元殿内那山呼海啸般的“诛杀”之声还在继续。
李世民沉默地听着。
许久,许久。
他缓缓地转过了身,重新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那九阶白玉台。
他坐回了那张冰冷的龙椅之上,再一次变成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他抬起手,轻轻地向下一压。
“肃静。”
两个字不大声,却仿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整个大殿瞬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跪着的官员都抬起头,用一种充满了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在等待这位帝王下达那个他们想要的命令。
李世民的目光缓缓地从裴寂的脸上扫过,又从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依旧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的张承志的身上。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欣赏,有惋惜,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先生之言,朕听懂了。”
他缓缓地开口。
“也记下了。”
“然,治大国如烹小鲜,变法更非一朝一夕之功。今日,诸位爱卿与先生都累了。”
他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道。
“今日议事,到此为止。退朝。”
说完,他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着大殿的后方走去。
只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也留下一个充满了无尽想象与悬念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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