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殿
天神殿在历经劫波后,终于重现于九天之上。
万载不化的神玉光洁如新,流转的星河穹顶再度璀璨。
仿佛那场席卷三界的浩劫,不过是神明一瞬的走神。
一道无声的旨意,化作金色的符文,穿透云海,传遍八荒。
刹那间,祥云汇聚,仙乐齐鸣。
帝君手握权柄,天帝身披帝袍,自四方而来,统领着天地间所有的神只。
他们的神光交织,却都在踏入殿门的那一刻,悄然收敛,化作一片谦卑的寂静。
“拜见天神!”
万神同声,声浪如洪钟大吕,震得神殿基石都为之轻颤。
他们整齐划一地躬身,行那亘古不变的大礼,姿态虔诚,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玄冰地面。
云台之上,天神端坐。
祂的身影被一层柔和而不可直视的光晕笼罩,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那睥睨众生的目光。
祂的声音并未刻意提高,却仿佛自宇宙诞生之初便已存在。
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法则的重量,平稳地回荡在殿中:
“诸神免礼。”
繁文缛节尽数散去,诸神肃立,神色凝重,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们知道,当殿内只剩下神力流转的微响时,那将决定天地未来走向的法旨,便要降临了。
天神的目光,如两轮初生的神阳,缓缓扫过殿中诸神。
所过之处,神光内敛,众神无不屏息。
然而,当那目光最终落在凌博渊身上时,仿佛遇到了亘古不化的极地冰川,连光线都为之凝滞。
“冰神。”
天神的呼唤,不带丝毫情绪,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凌博渊应声而出。
他周身三尺,寒气自发,连脚下的云台都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步履沉稳,躬身行礼的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但那挺直的脊背,却像一根永不折断的冰棱。
他开口,声音清冷,仿佛冰晶碰撞:
“在。”
仅此一字,便将周遭的空气都冻结得死寂。
天神端坐云台,面容依旧古井无波。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看似平静的神海之下,已是怒涛汹涌。
“好一个冰神……”
天神的声音在识海中回响,带着刺骨的讥诮。
“生来便是这副天地不惧的模样,眼中何曾有过我这个天神?”
“当年火神身陷绝地,他竟敢以冰封三界为要挟,逼本座就范。”
“那份狂妄,那份胆魄,当真是……可恨至极!”
他指节在神座上微微一叩,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电光一闪而逝。
殿中诸神只觉心头一悸,仿佛听到了九天之上传来的雷霆低吼,却不知其源由。
唯有凌博渊,那万年不化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冰蓝色光晕。
天神不怒自威,那目光如九天悬剑,直刺凌博渊的魂魄。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殿宇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为凌博渊的罪行宣判:
“冰神。”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火神以身入天罚,此乃其劫,亦是三界之定数。”
“天罚之门,可进不可出,此乃天道铁律,你岂会不知?”
话语至此,天神的语气陡然转厉,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全场。
“然,你竟敢以三界生灵为质,以冰封万界为刃,胁迫于本座!”
“你视天道为何物?”
“视本座为何物?!”
他缓缓站起身,云台之下,诸神尽皆屏息。
“你为一人,而陷苍生于生死大劫。”
“江河断流,大地龟裂。”
“无数生灵,于酷寒与饥馑中哀嚎……”
“这,便是你所谓的‘情义’?!”
最后一句,天神声震寰宇,怒火化作实质般的金光,在他周身汹涌。
“冰神,你的所作所为,已逾越神之底线,此罪,万死难赎!”
“万死难赎!”
四字一出,整个天神殿的温度,仿佛都降到了冰点。
诸神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们或惊恐、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凌博渊牢牢困在中央。
墨君毅与张闵晨,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
他们想为凌博渊辩解,想说他事出有因。
但在天神这“以苍生为重”的铁律之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冰神之过,已是铁板钉钉。
他们纵有通天之能,此刻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发出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
凌博渊抬起眼,那是一双不含丝毫波澜的寒眸。
如万年玄冰,倒映着云台上天神的威严身影。
他身形如山岳般挺拔,不卑不亢。
只是简单地拱手,声音比他的眼神更冷:
“任凭天神处罚。”
这份极致的淡漠,这份对生死、对权柄、对一切皆可弃之不顾的冰冷。
像一根无形的毒刺,狠狠扎进了天神的心口。
然而,天神脸上,却连一丝肌肉的抽动都没有。
他甚至在心里品味着这份刺痛,并将其转化为狂喜的燃料。
“很好……”
一个无声的念头,在他神识中炸开。
“终于,你亲手将这把刀,递到了本座手中。”
表面上,天神缓缓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眸中竟真的酝酿出一丝沉痛的惋惜。
他长长一叹,那叹息声仿佛带着千钧之重,压得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哎!……事已至此……”
“纵使本座有心念及你万年神职,想要网开一面。”
“又该如何面对,那三界中因你而冻毙的万千生灵?”
“又该如何,向这天地间的公道交代?”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凌博渊,而是将目光投向虚无。
仿佛在与无形的“天道”对话,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那一刻,天神殿内,落针可闻。
诸神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生怕惊扰了这位,正在为“公道”而痛苦抉择的至高神只。
只有那死一般的寂静,在无声地宣告着,凌博渊的命运,已被彻底敲定。
天神脸上,竟缓缓绽开一抹和煦如春风的笑容。
那笑容里满是悲悯与宽容,仿佛一位真正为子民,操碎了心的至高尊者。
他轻声开口,声音温和得近乎蛊惑:
“罢了罢了!”
“冰神,你罪孽深重,本座若不施以惩戒,三界难安。”
“但本座心善,也不愿就此断了你的生路。”
他话音一转,抬手虚划,只见虚空之中,数道门扉凭空显现。
那门扉并非金玉所铸,而是由流转的混沌、撕裂的闪电与凝固的黑暗交织而成。
每一扇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本座便给你一个机会。”
天神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这几道天罚之门,通往不同的绝境。”
“你,自己选一门。”
“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博渊身上。
凌博渊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连那些诡异门扉,散发出的恐怖气息都未曾多看一眼。
他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袖,那动作从容不迫。
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赴一场早已约定的宴会。
他迈开脚步,身形挺拔。
径直走向其中一道,散发着极致寒气的门扉——
那寒气,竟与他自身的神力隐隐呼应。
“冰神——!”
一声凄厉的呼喊,撕裂了寂静。
是墨君毅、张闵晨,甚至连一直抱着兔子、沉默如石的末晓浮,都失声叫了出来。
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不舍。
凌博渊的脚步,在那一瞬间,有了微不可察的停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缓缓侧过脸。
目光越过虚空,落在那三人,以及末晓浮怀中,那只懵懂探出头的小白兔上。
那双万年冰封的眼眸中,第一次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似有眷恋,又似有告别,但最终,一切都归于沉寂。
他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看了一眼路边的风景。
随即,一步踏入门中。
门扉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没有光影,没有声响。
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又像一粒尘埃被风吹散。
它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连同那个孤傲绝伦的身影,仿佛从未在这天地间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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