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林县的风夹着的浓烈的硝烟味灌进街巷,这个靠港口勉强脱贫的县城正被零下近40度的严寒攥紧喉咙。
从县公所楼顶向南八公里,东段工业区内的纺织厂与水产车间,外墙皆被厚厚的冰壳覆盖,工人们曾为取暖而拆下窗上加固的木板,如今只剩幽深黑洞洞的窗框。
最先撤下来的工兵营正在纺织厂仓库作业,几名士兵踩着摇摇晃晃的扶梯爬上预制板屋顶,撬起仓库的屋顶时,生锈的钢筋网在冰层下发出“咔啦啦”的脆响。
焊枪熔断钢筋的火光像天边滑落的流星,冰屑混着铁水溅在雪地上,“滋滋”声中腾起白色雾气,雪面被烫出一个个焦黑的窟窿。
“加快速度!师部给的时间不到一小时!”营长望着远处的炮火急跺脚,“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就地取材,焊出能拦住感染者的拒马和路障!”
“捡的时候摸钢筋中间!”排长杨洛平冲下面大吼,“两端刚熔断的地方能把你手掌烫穿!”
然而,不只是风雪的声音太大,还是噪音太强。
负责捡拾钢筋的周辰没听清楚,伸手去抓刚落地的钢筋,指尖刚碰到就“嘶”地缩手,钢筋表面的冰层下果然还冒着热气。
“先拆窗框和屋梁!”杨洛平用焊枪敲了敲预制板边缘的承重梁,“柱子里的钢筋太粗,切割机刀片扛不住!”
六个士兵分成两组,一组用氧炔焰熔断窗框的螺纹钢,这些直径12毫米的钢筋最适合做拒马支架,另一组则用钢索套住屋顶的钢结构桁架,打算整根拉倒后切割成段。
排副看见厂房角落里堆着几台锈死的纺织机,刚想提议拆零件,就被杨洛平瞪了一眼:“废铁疙瘩搬起来费劲儿,钢筋能直接焊!”
中间商业区的巷战工事已初见雏形,“金太阳KtV\"招牌在风中吱呀作响,”粉色塑料片刮过墙面。
警察陈林第三次抡起铁锤,冻得发紫的指节磕在砖墙上,拳头大的碎块带着半截冻硬的电线迸溅而出,墙面上终于凿出个菱形射击孔。
就在他确认这个射击孔是否合格时,对面二楼搭建的轻机枪工事里漏出的玉米粒正顺着结冰的雨棚滚成金黄的弧线,在墙根积成拳头大小的圆锥体。
“徐志国!你个龟儿子把沙袋堆成蜂窝煤了?”陈林扶稳腰间的五四式手枪,风镜上的冰花挡住了部分视线,他只能眯着眼透过缝隙吼叫。
寒风卷着细雪灌进他的防弹衣领口,这玩意像块生锈的铁板硌着锁骨,他从前当片警二十年,哪用过这累赘?
平常巡逻顶多穿件防刺服,对付醉汉推搡、婆媳吵架,警棍比枪管用多了。
可现在不同了,枪管磨得发蓝的五四式沉甸甸坠着胯骨,防弹衣是从战备仓库翻出的老款,尺码大得能塞进俩他,跑起来咣当响。
“喂,狗日的,你听见没?”他扯了扯肩带,金属卡扣蹭过防弹衣的钢板,冻得他一哆嗦,却忽然想起上个月还在调解菜市场摊位纠纷,手里攥的是皱巴巴的调解协议书,哪想过会摸到真枪实弹。
二楼传来塑料袋摩擦声,扛着五六半步枪的民兵徐志国探出半个身子,冻裂的指缝间漏下金黄颗粒:“陈所,您当年抓赌时咋没查过这粮仓?我今天去搬粮的时候,这粮食都是13年的了,上周县粮仓主任还拍着胸脯说'备战粮永不过期',现在全成了老子的工事填充物。”他抓了几把玉米塞进裤兜,帆布裤袋立刻鼓起不规则的棱角:“留着,要是打起来了,后勤跟不上,还能熬锅粥。”
陈林甩着发麻的手腕骂道:“熬个屁!你把玉米粒漏得到处都是,想给感染者当路标?”
徐志国蹲回工事里,声音闷闷的:“感染者要是有这脑子,那我也认栽。”
陈林没有再接话,他看见下方的一栋民房腾起蓝烟,那是这辆大巴车第三次熄火了。
三个孩子缩进斑驳的水泥台阶夹角,最小的女孩把膝盖蜷到下巴,妈妈的米白色围巾太长,流苏拖在结着冰棱的雪地上,扫出蜿蜒的细痕。她盯着自己冻得发紫的脚趾头,那里还露着袜子破洞,像只噤声的小嘴。
23岁的张老师跪在结冰的路面上,用打火机烤大巴车的油箱。
柴油味混着焦糊味飘过来,男孩指着她发梢喊:“老师头发烧着了!”
“没事。”张老师头也不抬,用冻得通红的手拍灭火星,发梢已焦成蜷曲的麦穗状。
呵出的白雾扑在油箱上,立刻凝成细小的冰珠。
“就当烫了卷发。”她冲男孩扯出个僵硬的微笑,脸颊的皮肤因寒冷绷得发疼。
“让让!”两名士兵扛着弹药箱跑来,矮个子用军靴踢了踢轮胎,“零下三十度还敢空跑?防滑链呢?”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叹气,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结了层霜:“第二副了,今早刚换上就断,那链子是锰钢的,冻得比玻璃还脆。”
“你们是从哪来的?这么快就冻断了两条了?”高个子士兵蹲下身,从腰带上解下一个橄榄绿色的小油桶,往轮胎下倒了些柴油,油液在零下三十度的低温里呈半凝固状态,像融化的蜂蜜缓缓流淌。
张老师围巾的羊绒纤维已经冻成硬板:“我们是从东阳市那边撤过来的,一路上司机全绕着县道走,高速上堵满了抛锚的车,还能看见有人在车顶上点火取暖,远远看去像串发光的糖葫芦。”
火苗腾地窜起来,轮胎与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身猛地往前一蹿,却又陷进半米深的雪坑。
“妈的!”矮个子骂了句,摘下手套扔在地上,露出虎口处的老茧,“都搭把手!老子当年在边防连推过八吨重的装甲车,还搞不定这破车?”
张老师把三个孩子护在身后,女孩紧紧抓住她的衣角:“老师,我听见妈妈在叫我。”
这句话像冰锥扎进心脏,张老师蹲下来,用冻裂的拇指擦去女孩脸上的泪痕,却把自己的血蹭在了孩子腮帮上:“那是风声,乖乖上车,到了渡口就有吃。”
“我不要......”男孩举起缺了耳朵的布熊,“我要爸爸给我修熊熊。”
矮个子士兵推车轮的动作顿了顿,侧脸的轮廓在路灯下棱角分明:“那你爸呢?车上怎么没看见?”
张老师替孩子理了理歪掉的毛线帽:“他们都是孤儿了。司机师傅和我......实在没法丢下他们。”
高个子士兵猛地转身,从口袋里掏出块硬邦邦的水果糖,塞给男孩:“拿着,橘子味的。我闺女也有个这样的熊,上个月......”他声音突然哽住,清了清嗓子,“上个月,在临海市的时候她还抱着熊去少年宫学画画,现在......”
“别说了!”矮个子吼道,“推车!”
三双手按在结霜的车门上,张老师的掌心隔着毛线手套,仍能感到金属的刺骨寒意。
大巴车终于缓缓移动,轮胎碾过徐志国漏下的玉米粒,\"咔嚓咔嚓\"声里,她看见男孩把糖举到她面前,糖块沾着口水,在路灯下像块温润的琥珀。
\"老师吃。\"男孩睫毛上凝着霜,像撒了把细盐。
张老师眼眶一热,却听见矮个子士兵在旁边喊:“完事了,快走!前线已经失守了,再也不搞快点,一会上船都成问题!”她慌忙关车门时夹住了女孩的围巾穗子,羊绒纤维在拉力下发出\"噼啪\"的静电声,她扯了两下才拽进来,穗子上的毛球已经被扯掉一半。
透过模糊的玻璃,两名士兵已端着枪跑向街角,军靴在雪地上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
男孩重新把糖果塞进嘴里,指着远处的防御工事:“老师,那些叔叔在做什么?”
\"他们在......\"张老师有些不知怎么形容,虽然她是一个女人,可也明白,就这些兵力远远抵挡不住后方的感染者。
“他们是不是在搭积木啊?”男孩继续说道。
张老师摇了摇头,贴近窗边,望着民兵与警察们忙碌的身影,徐志国正在加固工事。
陈林弯腰接过另一名民警递来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调整射击孔的角度。
防风灯在工事上方摇晃,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庞,“他们在编织一张网,一张用钢铁、沙袋和血肉编织的网,一张能拦住所有噩梦的网。”她的声音低沉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车窗上的冰花,“等这张网织好了,我们就能在春天里摘下手套,好好晒晒太阳了。”
男孩似懂非懂,腮帮鼓成小包。
……
渡口码头的积雪被货船引擎蒸腾成灰黑色胶状泥浆,粘稠地黏在栈桥钢板上,每一步踩踏都发出拔塞般的闷响。
\"云林号\"货船的船舱铁门刚掀开三十公分,上千个难民便像被捅破蜂巢的工蜂般挤进去,有人的棉裤被门沿勾破,露出冻得发紫的大腿,却仍用后背死死顶住身后的人群,只为尽早上船。
武警二大队和三大队的卡车停在栈桥旁,轮胎下垫着的木板已被压出裂纹。
上等兵赵海强往车上码反坦克地雷时,铁铲磕到钢板发出尖啸,惹得旁边抱着步枪的新兵缩了缩脖子:“赵哥,这地雷真能炸穿那些玩意儿?”
赵海强往手套上哈口白气:“管它能不能,总比拿烧火棍强。你瞅见对面卡车装的铁丝网没?那玩意儿缠在楼道里,能拖慢它们半分钟也是好的。”
“支队长,刚收到消息,前线180师撤下来了,怕是真要打巷战了。”一大队队长林俊贤摘下防寒手套,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花,他望着远处地平线摇头,“县城前五公里的那片麦田从前到了五月金浪翻涌,现在全成了感染者的跑马场。”
“也怪不得部队撤退,平原无险可守,防线退到县城,利用楼群切割战场,是唯一能拖慢它们的办法了,可我担心的是巷战意味着要把老百姓卷进去......”
“就算无险可守,也得拖延时间,不可能第一时间就卷入巷战。”支队长赵瑞成用战术手套抹掉风镜上的积雪,接过参谋递来的任务指令。
牛皮纸文件上的油墨在风雪中洇开毛边:“武警第二、第三大队原命令不变,全体官兵立即前往西段政府办公区构筑防线。”他啧了一声,转身时作战靴碾过一块冻得梆硬的泥浆块。
“而且你以为我不知道会把百姓卷进去吗?”他抬手指向正在抢登货船的人群,一个染黄发的青年正将拄拐的老人推下栈桥,老人跌落时手中口袋摔出老远,玉米饼滚进泥雪混合物里,“但要是不在巷战里把它们拖住,这些人连登船的三分钟都等不到。”
对面三大队的卡车已挂挡启动,氙气车灯扫过码头告示牌,去年的\"禁渔通知\"被积雪覆盖了一半。
“全体登车!”参谋的哨声划破风雪。
100多辆卡车同时发动引擎,轰鸣声震耳欲聋。
打头的是20多辆武警的步战车,上方的重机枪朝天鸣枪,无情地驱散挡路的平民,金属的冰冷与人性的挣扎在此刻激烈碰撞。
码头上的平民发出阵阵惊呼,恐惧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突然冲过来,拦在一辆卡车前,眼中满是悲愤。“你们说渡口安全!现在又要跑!”她怀里的婴儿被冻得嘴唇发紫,攥着她衣襟的小手通红,腕间系着半枚银锁,“我男人在南方军区被强征走时,孩子还没满月!现在连个尸首都没找着!”
婴儿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情绪,发出微弱的、沙哑的啼哭。
驾驶员探出脑袋,声音里带着几分心虚:“防线需要增援,渡口由一大队留守。”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因为他清楚车后货舱里的反坦克地雷数量,更清楚一大队700人加600民警,在潮水般的感染者面前不过是撒把盐进江里。
如果感染者真的突破了前线,这里将再次化为屠宰场,血流成河。
七十岁的胡大爷拄着拐棍冲过来,用拐杖敲打车门:“你们当兵的是不是要丢卒保车?老子年轻时支前抬过担架,你们不能不管老百姓!”
三大队的卡车司机猛按喇叭,李大爷的拐杖卡在车轮旁,车身猛地颠簸,车厢里的铁丝网哗啦啦响。
一个戴棉帽的士兵探出头:\"大爷让开!我们去修工事,修好就回来!\"
\"放你娘的屁!\"杂货店老板王胖子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拎着半瓶二锅头,“你们往前线跑,是觉得南边守不住了吧?渡口要是没有足够的部队,感染者顺着江漂过来咋办?”
\"江上有军舰巡逻,轮不到你操心!\"赵瑞成从指挥装甲车中探出头,风镜上的积雪被体温融化,顺着镜片流成两条水痕,“再挡路,按妨碍军事行动处理!”
“来来来,我就要看看怎么个妨碍军事。”王胖子又灌了一口酒,还打了个酒嗝。
“拖下去,这种酒鬼让他排到最后上船。”赵瑞成大手一挥,冷声道。
卡车上的两名士兵跳下车,把王胖子按在卡车轮胎旁,二锅头酒瓶滚出老远,琥珀色的酒液在雪地上洇出深色痕迹,他喘着粗气骂:“你们把老子的酒弄洒了!”
按住他的士兵皱眉:“再闹就带你去禁闭室喝西北风。”
王胖子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肥肉抖得厉害:“禁闭室?等感染者来了,你们的禁闭室就是棺材!”
与此同时,车上的一部分武警也跳下车来开始推搡人群,试图清出一条足以使车队通行的道路。
……
车队驶进市中心时,公交站牌轰然倒塌,砸中抛锚轿车,玻璃碎片噼里啪啦溅在卡车挡风玻璃上。
林俊贤的对讲机突然发出刺耳的杂音,他赶紧升起车窗,勉强听清:“这里是一大队!难民点燃了栈桥三号货舱!他们想逼'朝阳号'提前开船...妈的,火势控制不住了!”
“一群鼠目寸光的蠢货。”赵瑞成猛拍装甲车座椅,震得车顶积雪簌簌掉落,“就算船现在开,能装走两千人还是三千人?下次渡轮还敢靠岸?”
林俊贤望着渡口方向腾起的黑烟,低声自语道:“可是人总是优先顾着自己的,别人的死活关他们什么事。”
紧接着,渡口处传来零星的枪声,“砰…砰…”像闷在罐头里的爆竹。
“又开枪了,命令一大队用抽水机从江里抽水!”赵瑞成扯掉风镜,露出瞬间变红的眼睛,“必须灭火!再出现大规模枪击事件,等战争结束,咱们全得去军事法庭喝西北风!”
车载电台突然响起杂音,断断续续传来前线的战报:“殿后的180步兵师正在向县城收缩...重复,县城即将进入巷战阶段...请求炮火覆盖…坐标Y980……”
“支队长,你说。”林俊贤把车载电台的音量调小,“要是咱们也被留在巷战里,会有人记得咱们吗?”
“总会有人记得,我们是为国牺牲。”赵瑞成望着车窗外狂奔的人群,其中一个小女孩摔倒在雪地里,她母亲回头抱她时,脸上的妆容早已花掉,睫毛上挂着泪珠,脸色跟地上的积雪一样惨白。
“团团乖,咱们到了云林县就活下来了。”她踉跄着抱起孩子,在车队扬起的雪雾里快步后退,怀里的孩子指着车上的重机枪,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喊:“妈妈,铁...铁棒棒。”
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不知是渡口的火势蔓延,还是前线的炮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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