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毛丹林的晨雾还没散尽,李仲已经踩着露水在查看新伐的竹木。十几根碗口粗的藤竹并排躺在草地上,竹节处被孩子们用炭笔标着奇怪的符号,像串歪歪扭扭的密码。“这是‘量尺符’,”阿武举着根竹枝比划,“孩子们说每道杠代表五尺,方便计算搭桥的长度。”他忽然踮脚往西北方向望,“队长你看!山坳里有炊烟,是昨天通信兵说的那群迁徙村民!”
远处的山坳里果然飘着几缕灰烟,像系在山峦腰间的丝带。李仲把手里的竹尺递给身旁的木工班长:“先按孩子们标的尺寸凿榫眼,我去看看新来的乡亲。”刚走出两步,裤脚就被个小不点拽住——是昨天那喝驱瘴汤的病孩,此刻正举着片芭蕉叶,叶上摆着三颗红毛丹。
“叔叔,甜。”孩子的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却把果子往他手里塞。李仲弯腰接过时,指腹触到孩子掌心的薄茧,心里忽然一动。林薇正背着药箱走过,见状笑着说:“这是孩子们教的‘谢礼’,把最甜的果子给帮过自己的人。”她往孩子兜里塞了块椰丝糖,“快去跟你娘说,等下有大马车来,能坐上去看新路。”
所谓的“大马车”,是用缴获的英军炮架改装的竹车。车轮裹着厚厚的橡胶皮——是孩子们把废弃的轮胎剪成条,再用藤条捆在木轮上的。此刻车旁正围着群村民,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李仲走近了才听见,原来是在争该先修往哪的路。
“该先通到锡矿!”个满脸煤灰的汉子嗓门最大,“那里有现成的矿石,能换粮食!”
“要我说先修去河边,”个渔户模样的老汉拄着船桨,“水路通了,鱼能运到山外去!”
“都别吵!”阿武突然跳上竹车,手里举着张巨大的兽皮地图——是孩子们用野牛皮鞣制的,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矿石粉标出了村落和山道,“队长让孩子们画的‘连心图’,你们看这红线,是把锡矿、河港、稻田都串起来的!”
众人凑过去看时,李仲正蹲在地图边缘,用炭笔往上面补画着什么。“这是‘接力站’,”他指着图上的小圆圈,“每隔十里建个,能歇脚、能换马、还能传递消息。孩子们说,就像串珠子,得有绳才能连成串。”他忽然抬头看向那渔户老汉,“您船上的罗盘还能用吗?我们缺测方向的工具。”
老汉眼睛一亮,转身往河边跑:“俺那罗盘是祖传的!被英军抢去当酒杯,昨晚刚从他们营房找回来!”他跑远时,那煤灰汉子突然拽住李仲的胳膊:“俺们矿上有铁匠,能打铁钉!就是缺好钢——听说山南边的橡胶园有英军丢下的钢板?”
“何止有钢板,”林薇不知何时提着个竹篮过来,里面装着些染了色的木棉,“孩子们说山南边的纺织娘会用木棉织‘信号旗’,红的代表路通了,绿的代表有危险。咱们的接力站要是插上这旗子,远处都能看见。”她往地图上撒了把棉絮,“这是‘试风絮’,孩子们教的,看它往哪飘就知道风向,送信的人好判断时辰。”
正说着,通信兵骑着匹瘦马奔来,马背上捆着卷帆布。“队长,山外的村民送来了这个!”帆布展开,是张用桐油浸过的牛皮,上面用烧红的铁钎烫着密密麻麻的点,“他们说这是‘老辈传的路谱’,黑点是山泉,白点是可以避雨的山洞,比英军的军用地图还准!”
李仲摸着那些烫痕,指尖能感受到木头的温热。他忽然对众人拍手:“现在分活儿!木工班带乡亲们修竹桥,铁匠班跟着煤灰大哥去锡矿取钢材,渔户大叔带着孩子们测水路深浅——就用你们以前测鱼群的法子,行不?”
“中!”众人齐声应着,像股水流般往不同的方向涌去。阿武正指挥着几个少年往竹车上装工具,忽然被个穿碎花布衫的姑娘拦住。姑娘手里捧着个陶罐,里面装着些粘稠的液体:“这是‘粘石胶’,俺们村的法子,用糯米汁混石灰,粘石头比水泥还结实!孩子们说修桥墩用得上。”
“你是……”李仲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俺是红毛丹林西边的,”姑娘脸颊微红,“昨天搭草屋时,您帮俺扶过梁木。”她放下陶罐就要走,被林薇一把拉住:“别急着走,孩子们编了新的‘测绳’,用野麻和英军的帐篷绳绞的,正缺人教大家怎么量河宽呢!”
姑娘眼睛亮了,跟着林薇往河边走时,李仲正看着那罐糯米胶出神。阿武凑过来说:“孩子们说这姑娘是‘活算盘’,算田亩、量地长,比英军的尺子还准!”他忽然压低声音,“刚才她往您竹筐里塞了个东西。”
李仲翻开竹筐,里面躺着个用芭蕉叶包着的饭团,里面夹着块腌肉。他刚要笑,就见那煤灰汉子扛着根钢轨走来,钢轨上还缠着些铁丝。“俺们铁匠铺的小子说了,这铁丝能编‘护网’,铺在竹桥两边,防人掉下去!”他忽然挠挠头,“就是……编这网得要巧手,俺们矿上的糙汉子弄不了。”
“让纺织队的姑娘们来!”林薇在河边喊,手里正摇着个自制的测深锤——是用英军的头盔吊在绳子上做的,“她们织滤水布的手艺,编这网绰绰有余!”
太阳升到头顶时,竹桥的框架已经搭起来了。孩子们在桥板上跑来跑去,往缝隙里塞着泡过桐油的麻绳——这是“防蛀绳”,孩子们说能让竹桥用得更久。李仲踩着桥板往河对岸走,脚下的竹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在哼着不成调的歌。
河对岸,几个英军俘虏正被孩子们指挥着挖坑。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举着把工兵铲,动作笨拙得像只刚学飞的鸟,孩子们围着他拍手笑:“先生,挖要呈‘品’字形!这样的地基才稳当!”俘虏愣了愣,还真按孩子们说的调整了姿势。
“他们愿意干活了?”李仲问身旁的翻译。
“何止愿意,”翻译笑着指远处,“那个会修钟表的,正帮着校准测时的日晷呢!用的是英军罐头的铁皮做的,比咱们原来的木头日晷准多了!”
说话间,那渔户老汉撑着艘小竹筏过来,筏子上摆着个瓦盆,里面养着几条小鱼。“队长你看!”他指着盆里的鱼,“这是‘试水鱼’,孩子们说把它们放水里,要是往上游游,就说明水流太急,不能行船;要是扎堆,就说明水下有暗礁!”
李仲刚要夸这法子妙,突然听见山上传来呼喊声。抬头一看,是接力站的方向飘起了朵红绸子——是用英军的军旗改的,被孩子们缝成了朵大红花。“是第一个接力站搭好了!”阿武跳起来拍手,“孩子们说这叫‘报喜花’,红的越大,喜事越重!”
众人顺着山道往接力站走时,夕阳正把影子拉得很长。站在新搭的竹楼里往下看,能看见竹桥像条浅色的带子,把河两岸的绿色连在了一起;远处的锡矿烟囱冒着淡淡的烟,和稻田里升起的炊烟缠在一起;河面上漂着几叶竹筏,像落在水上的叶子,正往不同的方向游去。
“孩子们说,”林薇递给李仲块刚烤好的木薯饼,饼上撒着从山南边换来的芝麻,“这就像人的血管,得通才能活。咱们这路啊,就是这片土地的血管。”
李仲咬了口饼,芝麻的香混着木薯的甜在嘴里散开。他望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山峦,那里的接力站还在一盏盏地亮起来,像串正在点燃的灯。他知道,这些路、这些站、这些飘着的旗子,不只是连接着村落和土地,更是在连接着人心。就像孩子们说的,绳能串珠,路能串心,当所有的心都连在一起时,这片土地才是真正的活了过来。
夜风里传来孩子们的歌声,是他们在教俘虏唱本地的歌谣。那歌声穿过竹桥,越过稻田,顺着刚修好的路往更远的地方飘去,像根无形的线,正把散落的珍珠,一颗一颗地,串成璀璨的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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