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灵有一种预感，这一次的游园会，并不会太平。
她回到葳蕤居时，阳光斜照院子，一半金黄一半黛色。
草木在春天疯长，一夜之间就可以看出许多变化，尤其是那些长着花骨朵儿的枝桠，早晨醒来一推窗，日日所见不同景。
她带了桃花酥回来，时间也不晚，无处可指摘。
二老不说，吴氏也不吭声，葳蕤居照例安静，直到近晚李琨和下学来用晚膳。
葳蕤居与鸿鹄居离得近，因都是属于大房的范畴，从前大房就李琨和一位独子，在他的院子周边都安安静静，可现在李毓灵回来了，有许多要添置，太傅府中养着的木匠们这几日都未曾歇息过，没日没夜地做家具。
因李毓灵年已十七，还未定亲，连说亲都有些晚了，嫁妆还得打。
不光木匠，府中其余的除了戏班子几乎都忙得像陀螺。
葳蕤居不光花草一天一个样，陈设也一天一个样。
从一开始的空空荡荡略显简单，到如今处处细致讲究也不过三四日的功夫。
李毓灵对府中匠人的手艺感到吃惊，李琨和怕她心中不忍，多解释了一句：“这些东西在阿姐你还未回府时我就已派人在打制。”
硬是要说什么时候，那就是李毓灵在长燕堂挨了几棍子被孔风桦带走带回孔家那晚，他回去就写了一宣纸，第二日就让宋启平拿去找人。
李毓灵笑了，颇有些感动的样子。
“…阿姐可有喜欢听的戏？”李琨和问。
李毓灵对这话有些好奇。
她对太傅府的整体风貌并没有太多了解，吴氏看着管家，但在李毓灵看来老太君并不会把所有权利都放给吴氏去做，只是眼下时候未到。
吴氏一旦心思不纯，老太君就可以把拿捏在自己手上的权力放给三房江氏，让两房争权，以维持平衡，等到李琨和成家，大房有了主母后，再收回二房三房的权力，还是维持了太傅府的平衡。
瞧着眼前这翩翩公子如意郎，李毓灵对他未来的妻子感到一丝的惋惜。
李琨和是她亲弟弟，李毓灵自然希望他能过的开心，从李琨和断断续续说过一些从前的话中可以听出，他在太傅府过得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在李琨和身上担负了太多，他一步都不能错，万千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不光是太傅府，还有李家旁支，涿鹿老家，甚至京城中的人，凡是听过他李琨和“文曲星下凡”的，都在关注着他。
李毓灵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顺着李琨和的话问道：“有什么戏？”
李琨和其实说出这句话时就已有些后悔，阿姐她眼睛有疾，看不清物什，自然也看不清戏台上演的曲目，他这样说，无异于在阿姐的伤口上撒盐。
李琨和原本不想再说，可听到李毓灵接话了，有些涩意地开口：“…牡丹亭。”
“牡丹亭。”李毓灵跟着重复念了一遍。
李琨和便道：“牡丹亭近来于城中风盛，不光各府中新送来书肆的拓印本，城南酒楼也多点它。”
李毓灵从李琨和的话语中琢磨出了两点。
第一点，李琨和对京城书肆很了解，并不如旁人所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他知道京城时下兴盛什么。
换句话说，李琨和得知消息的能力并不弱。
她今日出门去，绕过城南一圈，甚至到了城西的酒楼，都不知道酒楼中近来常点牡丹亭。
怪不得古原草的七仙女与董永的故事无人听呢，与牡丹亭一比，显得无聊又老套。
第二点，近日来兴盛牡丹亭，但上次王家女生辰宴上唱戏并没有，这故事也并不是毫无禁忌，至少在高门贵户中不可正大光明地唱。
李毓灵对牡丹亭有些好奇，她要写信给古原草，信的内容其实就是木偶戏新的曲目，了解最近兴盛的，更能吸引人。
毕竟要合人胃口，才有人心甘情愿地花银子。
“听戏就不必了，请个人来葳蕤居念于我听罢。”
李琨和本也提一嘴，想给李毓灵解解闷，他阿姐整日在葳蕤居，平日里也做不了什么，最近京城又不太平，李琨和更愿意李毓灵在府内打发时间，而不是再像今日一样出门去，直到半下午才回，身边又只有一个婢女，连家丁都不带。
“好。”李琨和答应下来。
从前姐弟俩人说话都是避开婢女的，今日准许蔻枝立于一旁布菜，她听了一耳朵，为李毓灵感到高兴。
三少爷是老太爷与老太君的掌中宝，也是太傅府众人嘴上不说心里承认的第一话事人，三少爷的心偏向李毓灵，葳蕤居就不会被人小瞧了去。
但蔻枝这样想着想着，却觉得这样仿佛话本子里写的后宅之争。
将这荒谬的想法从脑子里晃出去，蔻枝在心里唾骂自己：想什么呢？三少爷与姑娘是亲姐弟，亲弟弟本就该与姐姐亲，怎么能与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妻妾之争相提并论？
用完膳，李琨和在葳蕤居坐了会，李琨和性格冷淡，但李毓灵瞧着似乎又不像。
这会儿又摒退了下人，他的话听着就比在用膳时多许多，李毓灵侧耳听着，她坐在窗边小榻，李琨和与她隔着小几相邻，暖黄色的烛光照亮她的脸，将她的表情映衬得十分温婉柔和。
她垂着眼睫，目光不知落在哪儿，但李琨和知晓她哪儿都看不清，一想到阿姐此刻正全心全意听着他的话，李琨和心里就涌起一股快意。
这股快意并不一闪而逝，而是随着他慢慢地开口讲话，越发浓郁。
葳蕤居很安静，但这份安静却让李琨和觉得温暖与惬意，烛灯蜡泪，终于不再一人独坐咀嚼深夜的孤单。
他想日日待在阿姐这儿，哪怕不讲话，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不，还是讲些话罢，阿姐眼睛有疾，李琨和又转了心思，他是该与阿姐多说些话，替阿姐解了这乏味才是。
或许，得好好替阿姐寻一名医，早早地治好了阿姐的眼睛，再观戏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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