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然一睁眼,程见微感受着手里传来的滑腻感,只觉得眼前发昏,一片黑蒙,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似乎是一家客栈。
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自己怎么突然出现在了客栈?
一段凌乱的记忆涌了上来,程见微对整件事已经有了打算。
一具看不清颜面的女尸,一场突如其来的火,刚好能掩盖掉一切。可以掩盖的了爱与不爱,也能掩盖得了对钱和权不同的嗜爱。
“你……”
“我进京,你回去徽州,去找你信得过的人。”
“果真是张殊文么?”
凌霄很聪明,像刘姣安一样聪明,总能够把身边的事都看得很通透。
“是。”
“他专门派人来害我的是么?”
“是。”
程见微并没有过多的废话。自己还有事情要尽快去做,不然等到女尸下葬,京城那位回过神来,凌霄可就走不脱了!
“你去收拾收拾,挡好面容,我去雇人送你。”自己手里的钱足够进京去了。就算自己的官职不大,张殊文也不敢为了掩盖真相,轻易对朝廷命官下手。
程见微知道这一晚自己需要准备好的事情太多,已经无暇顾及那些说出去都要被当做怪力乱神的记忆。
义父管先生旧案沉冤昭雪,自己这功名也是那个叫程衡的人替自己考下,这份恩情不小,程见微无心,更无处去算这笔账,找这个人……
“你不是程衡,你是程见微对么?”
凌霄果然聪明,看得出这样的处事绝非程衡的习惯:“你回来了,那程衡是不是回去属于他的地方了?”
“不知道。”程见微没想到眼前的姑娘如此之快的认识到了身边人的变化,倒也省去了自己解释起来的麻烦。
“你猜的不错,我确实不是程衡,我是原本的程见微。”
义父的案子,也有这姑娘的一份功劳在,程见微不是不懂感恩之人,当然不会放任凌霄不管,耐下心来回应着后者的问题。
“那你还要进京么?”
“当然要进京。”
“可是他当真……”
话一出口,凌霄都觉得自己愚蠢。事到如今,这天底下又还有谁同自己之间有恩怨?不是张殊文,又能是谁?
“若你见到了张殊文,可否帮我问问,他对我可曾有过情?又或者从头到尾,我就是他打算好的借口?”
算来算去,终究还是逃不过男人薄情。凌霄忽然有些理解刘姣安心愿一了,宁可到山上去,也不愿意再在这尘世间沉浮的原因了。
“果然就像是那戏台子上演的,世间男儿多薄幸,负心每是读书人。”
凌霄必须要承认,自己对张殊文的情感里也不是半点算计也不掺杂的。可她要的无非是一个依靠,要的无非是后代不至于落得和自己一样的境遇。
可是张殊文不一样。拒婚的理由是自己,在路上设下埋伏,让自己死在进京路上的,也是他张殊文。
“同是男子,你可懂他的心思?”原以为长久的等待和一句句劝告,乃至于自己心底那份不纯粹,早就磨得自己没有那么爱,可张口时哽咽的咽喉还是让凌霄忍不住的想落下泪来。
“这世间女子不是一般,我又如何能懂他一个负心人的心思?”
有情、无情尚且是个给不出确切答案的问题,更何况是一个人婉转复杂的心思——程见微以为,没有人能做到从相见的第一面,就已经揣好了算计。
“你心中有自己的答案,我替你问不了。”
如果不问,张殊文少不得一番试探,打探程见微对于凌霄的死,到底知道几分。可如果问了,那么程见微也得死!
“是啊,我心中应该有答案的。”凌霄看似冷静,可心中有大半的情绪竟是朝着自己来的。
是不是从自己带着算计默许了张殊文的不断接近时,一切就早被注定?
“有情无情,如今他为了一己之私升起了夺你性命之心,那么再如何的爱恨情仇你也该放下了。”程见微看不透女人的心思,但他感受得到那双看似古井无波的眸子反射出的昏黄灯光,与一片血污。
有些事一旦发生,无论爱恨都已经不重要了……
“是啊,口口声声的爱,又怎么会算计这想要我死?”
凌霄和刘姣安哪个不是聪明人,要说错,只能说是生错了时代,遇错了人。不能怨书香没能把刘父和张殊文教成人样,更不能怨两个姑娘识人不清。
“我知道你有难处……哪怕是属于那个,他口中没有那么多顾及的时代的程衡,他也不得不再三权衡。”凌霄知道,程见微是完完全全生长在这个时代的人,有些男女之防,父子之情能被他再三思量之后有所取舍,都已经是十分难得。
“你照顾好自己,程勉父母同管殷会照顾好你,事情大白之前,你隐姓埋名也要藏好自己。”
张殊文能够中得了状元,就算是有恩师左右逢源,上下周旋,又凭着文章早早在京城落下了脚跟,可能点做状元的怎么可能是个傻子?怎么可能是个庸才?
一具烧焦了的尸首,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更何况这女儿家的公道还要程见微代为去讨。
“好。”满怀期冀的奔向京城,伤了身,刺痛了心肠,凌霄原本已经沸腾的血液像是被掼到冷水里的剑身,“刺啦”一下,一切的火热和脸颊上的绯红都退了下去。
只剩下黯淡的,不止何处可以依靠的内心。凌霄带着讥嘲的笑了自己一声——一声笑,又怎么抵得过一生里大半的期许就这样付之东流?
天边的一缕看不出色彩的白,藏着一种好像和生死都挂钩的蛋壳青,凌霄默默收着自己的行囊……
“喏,你把这个带给管殷。”
临将凌霄交到那家丧女的人手上,程见微将写好的信一并交给了凌霄:“这凌霄姑娘就交给诸位保护了。”
原本这家母亲是舍不得自家女儿已经面目全非的尸首,还不能入土安葬的。程见微说明了来意,表请了身份,都是做女人的,听过凌霄的故事,也难免泪落沾衣。
“好,我答应你”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甚至没有强求程见微一定要给自家女儿讨还个公道。
“这天底下负心的男人太多,难为你还有心。”
凌霄离开了,程见微雇了人,吹吹打打带着棺材,大张旗鼓的奔着京城去。
“为我送一封信到京城去,专给张殊文张大人,快马加鞭,不得耽误半点……就说张大人的心上人在进京途中被歹人害了命,我程某对不起张大人一番信任。”
程见微没有提自己身上的伤,只说自己对不住张殊文,没能照顾好未来的兄嫂。
一时间两封信各奔南北,送到收信人手中的时候,程见微带着这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离着京城还有不到五十里。
“先生,有京城来的信。”
当年那个管先生,如今这个管先生,教书都教的极有耐心,时间久了,管殷的身份也成了心照不宣。
一众学子不主动提起,做父母的不说,管殷也当做什么没有发生过。
可是程见微这一封信,彻底搅乱了原已经安静下来的生活,重新搅起的浑水让管殷内心惴惴不安。
“不是程衡了。”管殷甚至还没有拆开信,那上面的字迹就足够证明寄信来的已经不是和自己来自一个时代的程衡了。
“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看着上面短短的一句诗,管殷喃喃,“程见微回来了,程衡回去了么?”
信上有一片棕黑色的痕迹,隐隐带着些许暗红。
管殷猜得到这样一封匆忙的信,和上面含糊的言语是为了什么——凌霄呢?凌霄如何了?
“先生,先生,学生有个问题。”
“先生,我们可不可以先休息片刻……”
无论哪个时代,学生们都是一样的。老师有自己的事情在忙,学生们得闲,自然会想着偷懒。
“不必了。”
平日里管殷也是这样由着学生们去了。谁不是从这个年纪长大的?玩乐总是轻松过书本里的内容。
“啊?”
凝重的气氛让一群学生在不解中坐回了座位,只是目光不时瞥向手里拿着信的先生。
“今天你们早些回家罢,我这里有些急事要办……若是愿意留下读书也好,不要乱跑就是。”
有的学生果真留下来读书了,大多还是无声的收拾好自己,匆匆奔着家的方向走。
管殷也没有计较学生们的去留,确定留下来的都安安稳稳的坐在屋子里了,便一个人走到院子里那棵树底下——如果他回去了,或者去了另外一个像是这里的地方,自己还会不会在梦里梦到他?
可惜管殷如何也睡不着。
直到到了寻常下课的时候,留下来的学生也和管殷作别,一轮月在山巅展现出自己的轮廓,管殷终于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揉了揉已经发酸的脖颈。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迎接她的将来却变得更为迷茫。
“笃笃笃。”
有人在敲门,管殷忙不迭的站起身,走到门前想要拉开门闩,仿佛早就知道门口站着的人是谁。
可走到离着木门三两步的地方,管殷却抬不起腿来了,一双腿像是被地面死死的粘住。
“是谁?”管殷只好张口去问,问问那边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心底想着的人。
“是我。”
果然是程衡。
管殷没动,门外的人却已经走了进来。在管殷反应过来之前,就变成了一副浑身染血的模样。
“你不是程衡,程衡……”
程衡回去了么?程衡已经不在这里了,管殷蓦地醒了过来,才意识到刚才那一切无非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有那个一次次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人,却有不是那个人——程衡已经回去了。
管殷一遍遍的重复着,像是要给自己洗脑一样,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有结束的时候。
再一样的山,再一样的笔墨,管殷对于尊师重道的向往,终于还是比不过一个更尊重“人”存在的时代……先活成一个人,再去学会和学生们相互尊重。
“笃笃笃!”
又是一阵敲门声。
“是谁?”这一次,管殷并没有主动站起身来,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浑身染血的程衡太可怕了,管殷承受不了再看见一次时的血腥。
“是我。”
原来是刘姣安。
“你等我……”
毫不费力的坐起身来,管殷忽然意识到:刘姣安去找她的表姑姑了,在山上,不在村里,更不会深夜造访。
梦又醒了。
“笃笃笃!”
敲门声一次比一次急促。
是凌霄。
可快马加急的信才到,在管殷意识里,凌霄也该是往京城去的。
又是梦……
“笃笃笃!”
是三恒。
三恒早带着父母回乡种地,根本不可能,更是没有脸面再找来自己——一个又一个荒诞的梦。
这一晚,敲门声几乎成了管殷的梦魇。每一次以为自己真的醒来了,最终都会发现自己不过是再另外一重梦境里面。
“笃笃笃!”
又是一阵敲门声。
管殷已经决定不再去管它。
无论是真的有人来,还是又一个欺骗自己的梦,管殷都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起身,再去问询,再去开门。
抬一抬手指,用几乎没有人能听得到的声音呢喃:“不要再耍我了……”
“先生起烧了!”
“先生昨晚不会一直睡在外面吧?”
这一次的敲门声不是梦,而是到了时候来听课的一群学子。
先生许久不开门,有调皮的翻上墙头,只看见先生一身单衣,孤零零的靠在树下,肩头,甚至连发丝里都插上了枯叶,也不曾察觉。
翻了墙,开了门,一群学生七嘴八舌的担忧起来。
“先生自打收到那封信,似乎就很不对劲……”
“别,那信……”管殷听到了“信”,整个人强撑着想要去够到什么,只是刚才抬起来的手又无力的落了回去。
身上忽冷忽热,应该是病了。
管殷确实是病了。一封信,夜风里的一晚,让管殷起了烧,而这一病,就是断断续续将近一旬……这一旬里,程见微见了张殊文,京城里又是别一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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