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州。
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自赵家军攻破顺德府,继续向北挺进后,皇甫极便退到了这里。
他本以为这里属于塞北十六州,赵家军一时半会很难打进塞北十六州,然而现实远超他所料。
“启禀右贤王,保定府失守了!”
“右贤王,大事不好了,马元超率军长驱直入,奇袭幽州!”
“王爷,沧州失守了!”
“急报!吕三更趁着马元超猛攻幽州之际,率军连夺瀛州、莫州和涿州!”
“幽州失守了!”
“顺州和蓟州也被攻破!”
“王爷,大同突然传来消息,镇守在朔方的赵家军于雪夜攻克宁武关,随后又夺得雁门关,正在攻向大同!”
……
这是大半个月的时间里,皇甫极听到的战报。
无一捷报,皆是噩耗。
兵败如山倒。
自从他调集重兵,想要在顺德府剿灭赵家军的先锋军不成,反遭大败后,战局急转直下。
不过转得终究是太快了。
儒州已经是在塞北十六州北端了,可也变得岌岌可危。
他想不通。
屠了那股先锋军,斩杀马元超本无悬念。
结果却被将计就计了。
起初他还以为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后来才发现是赵安早有准备。
而且不仅针对他的这次围攻,对于他利用道门制造騒乱一事,也是提前布局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
要知道自从坐镇中原后,他一直在利用中原处于鞑靼掌控之下的优势,竭尽所能地推动众教归一。
此事做得也非常隐蔽。
对于那些大观的道士,他一般都是以怀柔为主。
在用新的教义、金乌丹利诱和控制他们的同时,还保证不动他们的一针一线。
世人皆知这些道观多行不法,揽尽钱财。
鞑靼夺得中原后,四处洗劫,唯独他们得以幸免。
所以中原的众多道士对他是心存感激的,又惧怕疾恶如仇的赵安,都在帮他弘扬新教义,招揽更多教众。
再加上他让鞑靼各教的人也参与进来,可以说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毫无波澜,实际上早就在中原掀起一场信奉风暴了。
算起来,赵安兵出登封,夺得新密后,便打向叶县一带,旋即又和青桑王、怯薛长大战于鄢陵一带。
他进入中原的时间并不长,还一直在打仗,看起来也不像个信道之人。
按理说不应有所察觉才对。
为何会在他发动教众之前,抢先布局了?
这段时间对他打击最大的并非丢失疆土,而是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圣教教众制造了数不清的事端,却无一坐大,皆是被迅速镇压!
这比一对一紧盯还要可怕!
他感觉自己被赵安拿捏得死死的,一度心慌意乱。
然而,他并没有离开儒州的想法。
赵安将他逼到了这这般境地,他没有理由不使用撒手锏。
算起来,他望穿秋水的捷报很快就会纷至沓来。
众宾客也是异常自信。
一个牛鼻子老道躬身道:“右贤王,赵安本就和儒教互相不满,如今他要以赵家军彻底铲除儒释道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相信不仅被咱们牢牢掌控的道门,就是佛门和儒教的弟子也会奋起反抗,中原最壮丽的风景恐怕这几日便会出现。”
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那赵安既然阻我圣教大计,那么我等也只好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了!”
“赵家军号称‘仁义之师’,先前各地道士和信徒被血腥镇压,早已引起百姓怨愤,现在只怕是人人皆要殉道,我辈当诛赵家军了!”
牛鼻子老道嗤笑道:“那赵安在西北时因吟了几首诗而名动天下,甚至被认为可执大靖文坛牛耳,真是笑话!”
“和咱们王爷比起来,他不过一牙牙学语的稚童罢了!他想要破局,断无可能!且让那马元超和吕三更再猖狂几日吧,很快他们便将葬身塞北十六州!”
“哈哈哈……哈哈哈……”
众宾客闻言,皆是大笑不已。
并非他们苦中作乐,而是右贤王所用的乃是必杀之计。
拜大靖历代皇帝所赐,中原的道门信徒遍地都是。
他们如今又都信奉圣教。
赵安除了以杀伐镇压,还能怎么办?
而杀得多了,无疑会坐实他将覆灭道门,乃至三教的传闻,最终必遭反噬!
这就是一盘死局!
赵安即便真是真武大帝转世,那也无可奈何!
更何况中原的真武大帝现在经过王爷的旁征博引,已经成为鞑靼的“二十四守护神”之一了。
赵安是要守护鞑靼吗?
嘎嘎嘎!
有几个宾客想到这一点时,甚至不由自主地笑出了鹅叫声。
“报!”
笑声犹在,几个斥候慌忙跑来。
众宾客无不万分激动地站起身。
只有皇甫极轻摇羽扇,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启禀右贤王……”
一个斥候知道他在等什么,实在不想开这个口,但现在是不开不行了,遂磕磕巴巴道:“那那那……赵安写了一本《道德经》,像是一夜之间传遍了天下道观,让圣教之人都诚惶诚恐,心生敬畏!”
“一派胡言!”
皇甫极将羽扇往案几上一派,勃然大怒道:“本王招揽天下之才,阅尽天下之书,花费十七载才编撰出几本道之新解,都不敢说能让三教之人诚惶诚恐,他又如何仅靠一本所谓的《道德经》来……”
斥候可能是生怕他待会尴尬得要杀人,已经把誊抄的《道德经》呈到了他面前。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皇甫极仅是漫不经心地扫了几段,便猛地站起身,不仅嘴抖手抖腿抖,好像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抖!
他被直接震撼到了!
他钻研道门典籍虽是别有用心,但也深谙其精髓。
不过那些精髓和这段话比起来,宛如萤虫之光与日月争辉。
它们好像道尽了道之妙,填补了道之源头。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中原的道教犹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空有其表,从一开始便是为那些狼子野心之人而生。
后来历代朝廷看出它的价值,赏了口饭吃罢了。
眼前这区区几段话似乎就能让其脱胎换骨,超凡脱俗了。
简直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他情不自已地往下看。
半晌后,他抓耳挠腮,近乎癫狂地为众宾客吟诵了起来。
而且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众宾客也是听得差点忘记自己来自哪里,又是谁了!
“听这经书,似有道音在我耳旁萦绕啊,这真是赵安所写?”
“不过区区五千言,怎可如此晦涩,如此精妙!不仅道门,好像这世间的一切皆被它给道尽了!”
“我不信!凡夫俗子怎可写出这等仙文?它根本就不属于人世!”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苍天呢,这都是怎么参悟出来的?我太喜欢这番话了!”
……
皇甫极失魂落魄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我很喜欢水,也多有参悟,看到这番话后,我突然觉得自己此生所为皆是笑话,天大的笑话!什么众教归一?什么以身殉道?我根本不知道为何物,此生又应在何方!”
有宾客还在负隅顽抗,捶胸顿足道:“右贤王,诸位,莫要中了赵安的圈套!这书纵使再精妙,也是晦涩难懂,难以传向民间,咱们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你糊涂啊!”
皇甫极踉踉跄跄,被冲击到下意识地成了赵安的拥趸,振聋发聩道:“赵安既能写出这等旷世之作,又岂会自困于此?不出我所料,他尚未称帝,恐怕就要先成为‘道君’了!我……反倒是帮了他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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