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慈宁宫,案上香炉燃着的檀香虽清雅安神,却分毫压不住殿中凝滞如铁的紧绷。
沈太后斜倚在铺着云纹软垫的紫檀木榻上,指间那串常年捻动的菩提佛珠被攥得死紧,圆润的珠粒几乎要嵌进掌心。
对面的萧浔,一袭明黄色龙袍衬得他面色愈发冷冽。
他既未落座,也无半分往日的恭顺,只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的人,语气像淬了冰般寒凉:“母后还在捻佛珠?是替祝氏求个平安,还是在心里盘算,怎么把‘私购阴息散、暗害龙裔’的罪名,再推到哪个替罪羊身上?”
沈太后眼帘微垂,避开他锐利的目光,声音依旧维持着太后的镇定:“皇帝这话,哀家听不懂。祝氏是哀家的大嫂,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素来谨守妇道,便是入宫请安,连踏错半分宫规都要自省半日,怎会去碰‘阴息散’这种沾了就灭门的阴毒之物?更别提‘暗害龙裔’。”
“皇家子嗣是国本,便是借给祝氏一百个胆子,她也断不敢做这株连九族的勾当。皇帝今日这般说辞,莫不是听了旁人的谗言,或是查案的人出了什么偏差?哀家劝皇帝再仔细查问,可别错怪了好人,寒了满朝皇亲国戚的心。”
“证据确凿了,母后。”萧浔抬手将一叠供词“啪”地拍在沈太后面前的矮几上,“您自己看,看看还有什么地方能狡辩。”
沈太后连眼风都未扫向供词,只牵起唇角哂笑一声:“皇帝拿几张纸来,就要定哀家大嫂的罪?这供词是谁画的押、谁录的笔?是慎刑司的人动了刑,屈打成招,还是有人故意伪造凭证,想借祝氏的名头攀咬哀家?哀家是大虞的太后,是皇帝你的嫡母。皇帝便是要查案,也该拿出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的铁证,而非凭着这轻飘飘的几张纸,就来慈宁宫质问哀家!”
“嫡母?太后?”萧浔忽然俯身,目光如刀般剜在她脸上,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您这下记起自己是大虞的太后,是朕的嫡母?那您暗遣祝氏私购阴息散,想把朕的孩子悄无声息除掉时,怎没想过这‘嫡母’‘太后’该守的本分?”
“皇帝休要血口喷人!”沈太后猛地抬眼,声音陡然拔高,却依旧是斩钉截铁的否定,“哀家再说一遍,哀家从未做过此等阴私之事!”
她深吸一口气,又放缓了语气,似在极力辩解:“哀家大嫂祝氏出身书香世家,嫁入沈家近三十年,性子素来恭谨持重,上孝公婆、下睦族亲,连沈家内宅的账目都从未出过错,半分错处都挑不出来。这样一个守了大半辈子规矩的人,怎会突然犯糊涂,去碰‘阴息散’这等灭门的祸事?”
“陛下究竟受了谁的蛊惑?竟对哀家、对沈家如此猜忌?”沈太后的声音渐渐添了几分颤抖的悲戚,握着佛珠的手微微发颤,“这分明是有人在暗处煽风点火,一边构陷祝氏、一边挑拨陛下与哀家的母子情分,妄图借陛下之手动摇沈家根基,搅乱我大虞朝局!陛下可千万要清醒,别成了旁人铲除皇亲、谋夺权柄的刀啊!”
她说着,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素色绢帕,轻轻按了按眼角,似有泪光闪动:“沈家世代忠良,辅佐大虞三朝天子,从无半分异心!哀家入宫三十载,自始至终以皇家颜面为重,看着陛下从襁褓稚子长成如今的九五之尊,满心满眼盼的都是陛下安康、朝局稳固。”
“可如今,陛下竟凭着几张来历不明的纸、几句不知真假的谗言,就要将沈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还要寒了哀家这颗护着皇家的心!陛下若真信了那些构陷之言,哀家便是即刻自请入皇家佛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断不能看着沈家蒙此不白之冤,看着大虞朝局因这奸人挑拨而动荡啊!”
萧浔静静地看着她这副声泪俱下的模样,眼底没有半分动容,反倒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满是讥诮,“母后,当真要进佛堂?”
沈太后刚要开口说什么,萧浔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又缓缓补了一句,“只是母后莫要忘了,皇家佛堂供的是护佑大虞的诸佛,收的是真心悔过的清修之人,它会收一个满手罪孽、连未出世的皇嗣都敢下手的‘太后’吗?”
沈太后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听到萧浔这话,却像是被陡然抽走了最后一丝慌乱,反倒挺直了些脊背,攥着佛珠的手缓缓松开,又重新捻动起来,“皇帝既已认定哀家罪孽深重,认定沈家藏污纳垢,那哀家说再多,在陛下眼里也不过是狡辩罢了。”
“哀家嫁给先帝三十年,从太子妃到皇后,再到如今的太后,自认从未行过半分对不起皇家的事。可陛下不信,慎刑司的‘证据’也不信,哀家纵有百口,也辩不清这泼来的脏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矮几上那叠供词,像是看什么无关紧要的废纸,语气却添了几分决绝:“既然陛下非要如此冤枉哀家,非要将‘害龙裔’的罪名扣在沈家头上,那哀家多说无益。方才哀家说要入佛堂,并非一时气话。左右这慈宁宫,如今也成了陛下眼中藏污纳垢之地,哀家留在这儿,反倒让陛下看着心烦,让旁人嚼舌根说哀家把持后宫、暗害皇嗣。”
说着,她缓缓从榻上起身,虽身形微颤,却依旧维持着太后的体面,姜黄色的马面裙扫过软垫,带出一阵轻响。
“明日起,哀家便搬去皇家佛堂。青灯古佛,晨钟暮鼓,也好替陛下祈福,替沈家洗去这莫须有的罪名。至于陛下信不信,至于旁人怎么说,哀家都认了。”
她看向萧浔,眼神里带着一丝近乎孤注一掷的执拗:“只是陛下记着,哀家今日入佛堂,不是认罪,是求一个清净,也是盼着陛下日后能查清真相,还沈家一个清白。若有朝一日水落石出,陛下知道今日错怪了哀家,便去佛堂告诉哀家一声,也算让哀家在佛前,能少一分牵挂。”
说罢,她不再看萧浔冷冽的神色,转身对着殿外扬声吩咐:“来人,替哀家收拾行装。不必多带,几件素衣,一串佛珠,足够了。”
顿了下,又补充道:“哦,把先帝赐的那本《金刚经》也带上,往后在佛堂,也好有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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