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一位胡子都快拖到地上的老公爵，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混账！小点声！”
老公爵压低了嗓子，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颤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陛下的形态，岂是你我这等凡俗能够揣测的！你懂什么！这叫返璞归真！是将无尽的魔力，尽数收敛于内的至高境界！”
年轻侯爵被骂得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脸上瞬间由震惊转为狂热的崇拜。
对啊！
是了！
这绝非“娇小”，而是“浓缩”！
是力量与权柄臻于极致的体现！
不需要庞大的体型，不需要狰狞的面孔，仅仅是存在于那里，便足以令整个世界为之臣服！
想通了这一层，所有贵族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火山喷发般的狂热！
与……深入骨髓的崇拜！
“为女王陛下献上一切！”
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吼出声，山呼海啸般的效忠声浪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所有贵族，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此刻都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姿态虔诚得仿佛在朝拜神明。
在这片狂热的浪潮中，唯有尤菲一人静立，她微微抬眼，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高耸的穹顶之上，眼神里是挥之不去的倦意。
就在这时，衣袖被轻轻扯动了一下。
尤菲垂眸，那龙角小丫头正仰着脸看她，一双异色双瞳清澈见底，小巧的指头正指着不远处那张巨大的圆桌。
圆桌之上，食物堆积如山，烤肉的焦香与甜点的芬芳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奢华的大殿中。
小家伙舔了舔嘴唇，意图再明显不过——她想吃。
尤菲心中一动。
这个平日里挑剔到只肯喝自己血的小祖宗，竟然会对这些凡俗的食物产生兴趣？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一想到自己或许能就此摆脱“移动血包”的悲惨命运，尤菲的心情都轻快了几分，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
她对着小家伙，缓缓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去吧。”
“想吃什么就去拿。”
得到许可，小家伙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瞬间就冲了出去！
她身手矫健地爬上那张对她而言过分高大的椅子，小小的身子站在柔软的椅面上，才勉强能够到桌面。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肉食，从烤全羊到蜜汁火腿，从深海龙虾到火焰烤翅，她那双奇特的异瞳里，流露出明显的纠结。
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在做一个关乎生死存亡的重大抉择。
最终！
她放弃了思考，遵循本能，一把抓起了离自己最近的那只烤得金黄流油、比她脑袋还大的鸡腿！
然后，就在这全场肃穆、万众瞩目的时刻，她毫无顾忌地张开小嘴，狠狠咬了下去！
“咔嚓——”
清脆的声响，在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魔族贵族都石化了。
他们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死死盯着那个站在椅子上大快朵颐的小不点。
女王陛下还未发话，宴会甚至没有正式开始，竟然……竟然有人敢先动餐具？！
这简直是在女王的威严上疯狂蹦迪！
而且，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头上的角……是龙族？！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面面相觑，整个大殿的气氛诡异到极点的时候。
尤菲施施然地转过身，看向身后早已冷汗涔涔的城主斯蒂，声音平淡得听不出喜怒。
“城主大人。”
“这么晚了，想必你们早就用过晚饭了吧？”
斯蒂浑身一激灵，大脑飞速运转，却完全猜不透这位大人的意图，只能硬着头皮，恭敬地回答。
“是……是的，尤菲大人。”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解释道：“我等都是用过了的。只是听闻您和女王陛下大驾光临，欣喜难当，这才……这才连夜命人备下薄宴，以表我等拳拳之心！”
尤菲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满桌几乎未动的珍馐。
“原来如此。”
她轻声说道，话语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斯蒂心上。
“既然大家都吃过了，那可不能浪费。”
“把这些食物，都分给城里那些吃不上饭的子民吧。”
“吃……吃不上饭的子民？”
斯蒂脑子里“嗡”的一声，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不是在商量。
这是审判！
尤菲大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扎进了他的要害！
城里的百姓过得不好，这件事，他知道了！
斯蒂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他猛地想起，女王与尤菲大人进城时，走的正是那条未经粉饰的平民街道……那些藏在小巷里衣衫褴褛的孩子……
她们全都看见了！
斯蒂感觉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高踞王座之上、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女王。
恰在此时，女王伊莉丝的目光，也淡淡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可正是这份平静，让斯蒂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
完了……
他听见自己心中有个声音在绝望地哀嚎。
也听见了耳边，那龙角小丫头啃食骨头时，发出的，“咯嘣咯嘣”的清脆声响。
斯蒂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改善民生……
这四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刺，狠狠扎进他的心口。
很久之前，他就曾满怀热忱地推行过类似的举措。
那时候，城中百姓的欢呼与爱戴，让他一度以为自己能成为一个好城主。
可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贵族们的金库堆积如山，却在他请求资助时，一个个哭得比谁都惨。
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想从他们口袋里掏钱？门都没有！
最终，那项惠民政策，因财政枯竭而被迫中止。
他从百姓眼中的救星，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城主。
现在，尤菲大人当着所有贵族的面，重提此事，这是什么？
当众打他的脸吗？
还是在暗示他，尸位素餐，不理民间疾苦？
斯蒂只觉得一股天大的冤屈涌上喉头，却一个字也辩解不出来。
难道要他说，自己早就试过了，只是失败了？
这听起来更像是在抱怨尤菲大人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他的宴会。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平日里自诩高贵优雅的魔族贵族们，此刻也是满脸错愕，面面相觑。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这位传说中的尤菲大人，为何要将如此精美昂贵的食物，分给那些卑贱肮脏的贱民？那简直是对食物的侮辱，也是对他们身份的亵渎。
可慑于尤菲和女王陛下的威严，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只能在心里暗自腹诽。
斯蒂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死死压下，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个人荣辱的时候。
“明白了，尤菲大人！”
他躬身应道，声音因刻意保持镇定而显得有些僵硬。
“宴会一结束，我立刻就去安排！”
说完，他迟疑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但是……尤菲大人，您和女王陛下……”
尤菲的目光从身旁的女王伊莉丝身上掠过，随即淡淡地开口。
“不用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我们马上就走。”
“你现在去准备魔法传送阵吧。”
什么？
斯蒂当场就懵了，脑子彻底宕机。
走？
这才刚来多久？
宴会还没正式开始，一口热菜都还没吃，就要走？
一个恐怖至极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浑身冰冷。
‘难道……是因为城里的事？’
‘她们对我的治理如此不满，甚至不愿在此地多停留一秒？’
完了。
斯蒂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
等伊莉丝大人和尤菲大人一走，下一道命令，恐怕就是直达王都的处决令了！
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一句话吓得魂不附体、面如死灰的城主，尤菲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家伙，心理素质也太差了点。
这就好比上学时，那个不苟言笑的教导主任，突然在走廊上拦住你，面无表情地说一句：“放学来我办公室一趟。”
虽然什么事都没说，但你已经在脑子里，把自己从逃课打架到考试作弊的罪行过了一遍，并且直接跳到了被开除的最终结局。
‘看来，魔族的官僚体系，确实需要一场自上而下的改革了。’
尤菲暗自思忖。
‘或许，可以先拿这里当个试点。不过，还得派人好好查查这家伙的底细，看看他究竟是个只会贪图享乐的草包，还是个能堪大用的可塑之才。’
想到这里，尤菲决定还是先给他吃颗定心丸，免得人真的吓死过去。
“城主大人。”
斯蒂一个激灵，猛地回神。
“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立刻返回奈克洛斯。”尤菲的声音平静而清晰，“你也知道，现在前方战线的情况，不容乐观。”
“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关乎无数将士的生死。”
“所以，明白了吗？”
听到尤菲的话，斯蒂瞬间反应过来，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几乎是本能地躬下身，声音都有些发颤。
“是，是！是我考虑不周！请女王陛下和尤菲大人恕罪！”
尤菲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嘴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却没什么笑意。
“与其把功夫花在接待我们这些‘上面的人’身上，倒不如多去想想下面那些普通的魔族百姓。”
她的声音不重，却像小锤子一样，一字一句地敲在斯蒂的心上。
“他们，才是‘忠诚’与‘希望’的根基。”
“你说对不对，斯蒂大人？”
最后这句轻飘飘的问话，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进了斯蒂的耳朵里。
他那颗一向转得飞快的脑袋，在这一刻“嗡”的一声，彻底停摆了。
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愣住了。
脑子里，只剩下尤菲那句话在不断回响，每一个字都拆开来，又重新组合，撞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接待上面的人……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讨好了上位者，地位、权势、财富，不就都唾手可得了吗？
可……根基？
尤菲看着他那副呆滞的、仿佛灵魂出窍的样子，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这家伙……
好像不是在装模作样。
是真的在思考？
她心里默默想着，看来，自己随口一句提点，竟是捅破了对方的某层窗户纸。
也好。
能听进去，总比油盐不进的蠢货要强。
很快，在一众魔族贵族们依依不舍，甚至可以说是声泪俱下的夸张欢送中，三人终于走出了那座奢华到令人咋舌的宴会大厅。
有几个贵妇甚至想把身上的珠宝摘下来当“饯别礼”，被尤菲一个眼神给劝退了。
尤菲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那群衣着华丽的贵族们，还在大厅门口使劲地挥着手哭泣，那卖力的样子，让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话说以后城里一个伊莉丝应援会怎么样？
每人交点会费，这钱不就有了吗？
可以可以！
尤菲想着看了一眼在身后的伊莉丝，她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的。
还有那个龙角小丫头，在宴会上也只是象征性地挑了几样东西尝了尝，便又黏回了尤菲身边。
似乎那些在旁人眼中昂贵又美味的食物，完全不合她的胃口。
此刻，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用那双异色双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尤菲的右手。
那眼神，直勾勾的，就好像饿了许久的野猫看到了最爱的小鱼干。
又想啃了。
尤菲察觉到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右手背到了身后。
这次可不能再惯着她了。
规矩，必须从一开始就立住！
不然以后还怎么管？
……
在斯蒂的引领下，三人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地下广场。
这里便是魔法传送阵的所在地。
广场由巨大的黑曜石铺就，古老而神秘的符文遍布地面与石柱，散发着幽幽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能量嗡鸣声，古老而庄严。
斯蒂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尤菲，无比郑重地，再次行了一个标准的魔族最高贵族礼。
他抬起头时，眼中的惊慌与恐惧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感激。
“尤菲大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真诚得不带一丝杂质。
“谢谢您。”
“谢谢您今天的提点。”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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