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着尘土,在村口新立的碑林间呜咽穿行,像极了亡魂无处可归的哀嚎。
清晨第一缕曦光刺破黑暗时,守了一夜的村民们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
一夜之间,那些光秃秃的石碑上,竟真的浮现出了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王五、李大娘、铁匠周……字迹像是用血泪刻下,带着一种穿透石头的沉重。
惊喜瞬间点燃了人群,很快又被一种诡异的死寂浇灭。
“王五!我给你烧纸了!回家吧!”一个老妇人颤抖着点燃香烛,对着刻有“王五”二字的石碑嘶声呼喊。
然而,除了香灰被风吹散,大地纹丝不动。
没有回应,没有征兆,甚至连风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不再呜咽。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呼唤,哭喊声、哀求声混杂在一起,却像是被投入深渊的石子,连半点回响都激不起来。
赤眉蹲在一座石碑前,那上面刻着两个字——风无归。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刻痕,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低声对身旁的赵轩说:“名字是回来了,可他们的魂,还在黑雾里蒙着眼走回头路。”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骨镜,镜面浑浊,仿佛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霜。
她将骨镜对准地面,口中念念有词。
镜中景象变幻,竟映照出地底深处的景象——那是万千如同游丝般的影子,聚拢在一道看不见的深渊边缘,茫然地徘徊、拥挤,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每一个影子的头顶,都缠绕着一缕比黑夜更深沉的灰雾。
“是‘无音瘴’,”赤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凝重,“这瘴气隔绝阴阳,封锁六识。他们看不见回家的路,也听不见活人的声音。”
赵轩目光一凛:“怎么破?”
“要让他们听见。”赤眉收起骨镜,眼神锐利如刀,“不是祭文,不是哭丧,那都是说给死人听的。他们现在是迷了路的归人,需要的是一声像他们出生时那样,发自肺腑的呼唤——‘你在哪’!”
赵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转身面向所有遗属,声音沉稳有力:“各位,祭奠无用,哭喊无声!现在,用你们最真切的情感,对着石碑,喊出你们亲人的名字!用你们的思念,为他们撕开瘴气,照亮回家的路!”
人群一阵骚动,面面相觑。这听起来太过虚无缥缈。
终于,有几个人鼓起勇气,对着石碑尝试性地喊了几声。
但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疑虑和试探,刚一出口,就像之前的哭丧声一样,被那诡异的寂静吞噬得一干二净。
“呵,可笑。”
一声冷嗤从人群边缘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风砚冷着脸站在一旁,手掌紧紧按在腰间那柄磨得发亮的旧刀上。
他盯着“风无归”那座碑,眼神里满是嘲弄和抗拒。
“我爹死了三十年,他的牌位,我烧了三十年的纸。现在你们在石头上刻个名字,就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喊?”他往前一步,逼人的气势让周围的人下意识退开,“他若真有魂,这三十年,早该自己爬回来了!还需要我喊?”
陈三娘看不下去,上前劝道:“砚娃子,话不能这么说。你爹当年是为护着唤井战死的,是咱们村的英雄!我们都记着他,他就活着!”
“你们记得?”风砚猛然转身,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孤狼,“你们记得的,是‘风无归’这三个字!是一个英雄的符号!可他是我爹——”他声音陡然拔高,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顿地嘶吼道,“他叫什么名字,是我喊出来的!不是这块破石头给的!”
“我不喊,”他环视一周,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他对视,“谁也别想逼我。”
夜色再次降临。
老驼独自一人,拄着拐杖,蹒跚地来到早已化为一片焦土的唤井废墟。
他从怀里摸索出几片唤灵笛的残片,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插入焦黑的土地里,仿佛在栽种某种希望。
他俯下身,对着残片,缓缓吹奏起来。
没有完整的旋律,只有几个断断续续、不成调的音符,苍凉而悠远。
笛音如水,渗入地底。
忽然,焦土之下的井底深处,泛起一圈微弱的幽光。
光芒中,一幕残缺的景象一闪而过:一个高大的男人手持长刀,如山一般立于井口,他的身后是冲天火光和燃烧的村落。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怀中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我儿——给我活下去!”
画面破碎,幽光寂灭。
老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悯,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身后不远处的阴影低声道:“他不是不肯喊,他是怕。怕自己喊了三十年,才发现……他爹早就听不见了。”
赵轩从阴影中走出,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着风砚离开的方向,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那就让他亲眼看见——名字不只是刻在石头上的,更是从喉咙里喊出来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三娘就带着自己刚满五岁的幼孙,跪在了丈夫“张石头”的碑前。
她没有哭,只是拉着孙子的手,用一种颤抖却无比真挚的声音喊道:“张石头!你个挨千刀的!你看看咱孙子,他学会写字了!先生教的第一个字,就是你的名啊!”
她的小孙子奶声奶气地跟着喊:“爷……爷……”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天际,一道微不可查的光芒如流星般坠下,精准无误地落入“张石头”那座石碑的顶端,瞬间凝成一团豆大的火苗。
那火苗在晨风中摇曳,微弱,却坚定不灭。
“归魂灯!”赤眉激动得声音都变了,“灯亮了!情真意切,果然可以破开无音瘴!”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希望。
他们不再迟疑,不再试探,纷纷跪在亲人的碑前,用最本真的情绪呼唤着。
“爹!你以前总骂我没出息,我现在当上里正了,你回来看看啊!”一个中年汉子捶着胸口,笑着流泪。
“死鬼!你还欠我一根银簪子呢!你给我回来!”一个寡妇泼辣的骂声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或哭或笑,或怒或喃。
一道道微光从天而降,一盏盏归魂灯在碑林顶端亮起。
不过半个时辰,这片荒芜的碑林竟如同星河降临,灯火点点,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
唯独风砚,依旧如一尊雕塑般伫立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璀璨灯火中,唯一那个属于他父亲的、冰冷黑暗的空位。
深夜,风砚独自来到唤井废墟。
他没有看那座无灯的石碑,而是拔出了腰间的旧刀。
刀光清冽,在月下划出一道道冰冷的弧线。
他疯狂地挥舞着,刀风呼啸,仿佛要将心中那份固执、那份恐惧、那份深藏了三十年的思念,尽数斩断。
忽然,他脚下的地面轻微震动了一下。
一道模糊不清、近乎透明的身影,缓缓从焦土中浮现。
那身影和他记忆中的父亲一模一样,手持长刀,顶天立地。
他看着风砚,嘴唇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做出了一个口型。
风砚看得分明,那是一个字——
“……儿。”
哐当!
长刀坠地。
风砚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
那压抑了三十年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仰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爹——!”
“我在这儿!我是你儿子风砚!!”
刹那间,风停了,夜静了,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他这一声迟到了三十年的呼唤,穿透了无音瘴,撕裂了阴阳界。
碑林之中,那座属于“风无归”的石碑猛然一震。
一道璀璨夺目的金焰自碑顶冲天而起,瞬间化作一盏熊熊燃烧的归魂灯,光芒万丈,将整片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远处的山坡上,赵轩遥望着那道冲霄的金焰,轻声说道:“名字从来不是天定,也不是碑赐……是有人喊,它才活着。”
他身旁,阿土牵着柳念真的小手,仰着头,看着那片前所未有的光明,用稚嫩的声音问:“哥哥,我们现在是不是……真正开始了?”
赵轩没有回答。
他望向那片由无数灯火点亮的荒原,万千归魂灯普照之下,每一座石碑都被映照得清晰无比。
那光芒温暖而明亮,驱散了黑暗,带来了希望。
可不知为何,赤眉的脸色却寸寸冰冷,她死死盯着那些灯火,那光芒璀璨而温暖,却像无数颗金色的钉子,将每一道归魂,牢牢钉死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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