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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海惊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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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雪芽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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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和的三月该是被新茶泡软的时节。往年这时节,漫山茶树像刚睡醒的新嫁娘,叶芽儿顶着白绒绒的毫,在晨雾里一颠一颠地晃,连石板路上都漫着清甜的草气。可今年进山时,远远便见半坡茶田灰扑扑的,像被人泼了锅冷浆糊,新芽蜷在枝桠上,蔫头耷脑的,倒像是谁家晒霉了的棉桃。

陈老汉蹲在田埂上,手里捏着片焦边的叶子,拇指来回摩挲着叶背——那里本该密匝匝地生着白毫,此刻却稀稀拉拉,像人到中年谢了顶的头皮。他身后的竹篓空着,篓底还沾着去年的茶渍,暗褐色的印子像道褪不去的疤。“陆先生您看,”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卡着粒细土,“头茬芽才冒尖儿,就黄了尖,再过上半月,怕连枝子都要枯透了。”

陆九渊蹲下身,指尖碰了碰表土。土是板结的,掰开来里头裹着些灰白色的粉末,凑近闻有股子刺鼻的酸气,混着雨后天晴的潮气,熏得人鼻腔发紧。“又撒了催芽剂?”他拈起一片枯叶,叶面上斜斜爬着几道黑斑,像被火燎过的痕迹。陈老汉没吱声,只是盯着脚边半袋敞口的化肥,袋角印着“速效壮苗”四个红漆字,在绿汪汪的茶田里格外扎眼。

“去岁茶商来收茶,说芽头要肥得像小拇指,白毫要厚得能扑粉,”陈老汉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咱山里人不懂这些个门道,只道是听人的话总没错……”他忽然伸手扒开茶树根须,底下的须根蜷曲着,黑褐色的表皮上沾着黏糊糊的腐泥,“您看这根,原先能扎进石头缝里,现在倒像泡发的面条,一扯就断。”

山风从坳口处吹来,带着股子说不出的怪味——不是往年那种混着蕨草和松针的清鲜,倒像是灶台上熬糊了的药水。陆九渊站起身,望着对面未遭污染的野山茶。那些生在岩缝里的茶树,枝干粗陋得像老树根,可新芽却嫩黄嫩黄的,白毫密得能反光,在春阳底下亮得像星星。“还记得太姥山的老钟么?”他忽然说,“他守着母树三十年,从不让人动山上的一草一木,说茶树吃的是云雾的奶水,喝的是岩缝的清泉,比不得园子里的菜苗,靠化肥催着长。”

陈老汉搓了搓手,手掌上的老茧蹭得簌簌响:“可咱得过日子啊,去年用了催芽剂,头茬茶卖了个好价钱,家家都置了新篾篓……”话没说完,远处传来柴油机的突突声,几个汉子背着喷雾器往茶田走,脚底板碾碎了路边的蕨芽。陆九渊的眉头倏地拧紧了,他看见喷雾器的铁罐子上印着“强力除虫”的字样,白雾过处,连石缝里的青苔都蔫了半截。

“这样下去,地就死了。”陆九渊忽然蹲下来,捧起一把板结的土,“地死了,茶树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再怎么喂药,也是个病秧子。”他转头望向陈老汉,目光落在对方磨破的袖口上,“你记不记得,小时候跟着阿爷采茶,他总说‘茶根扎得深,茶汤才够醇’?现在这地,连蚯蚓都躲得远远的,茶树拿什么长?”

田埂上的蒲公英被风卷着跑,白色的绒球撞在焦枯的茶枝上,散了一地。陈老汉忽然站起身,用锄头扒拉着茶树根部的表土:“陆先生,您说该咋整?咱听你的。”陆九渊笑了,从布包里掏出个粗陶罐,里头装着褐色的腐殖土,混着些细碎的枯枝和蚯蚓卵:“从养地开始。先把这些药袋子全收了,去山溪里挑活水来浇地,再割些苜蓿埋进土里——太姥山的老钟教过我,土地养好了,茶树自然会活过来。”

暮色漫进茶田时,陈老汉蹲在那株野山茶下,小心翼翼地刨开周围的乱石。山雀在竹篱上叫了一声,惊飞了叶片上的药粉。陆九渊望着远处背喷雾器的汉子们渐渐模糊的身影,忽然想起沈从文笔下的茶峒,那里的溪水永远清亮,吊脚楼的妇人总说“万物都是通着气的”。此刻政和的茶山正病着,可只要还有像陈老汉这样愿意刨开板结土地的人,这漫山的绿意,总还是有盼头的。

晚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腐草味,却不再像先前那样刺鼻。陆九渊知道,这是土地在慢慢喘气。就像沈从文写过的:“时间使一些英雄的丰碑生锈,却让那些在田地里流汗的人心里开出花来。”此刻他蹲下身,看见陈老汉粗糙的手掌里,正躺着几粒新捡的茶种——那是从野山茶树上落下来的,带着阳光和露水的气息,安静地等着钻进松软的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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