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个磨得发亮的布香囊,里面装着小雅留给他的最后一块糖纸。那糖纸是杏红色的,印着小小的梅花,当年小雅舍不得扔,说要留着“等哥哥再给我换更大的糖”。后来在与邪祟缠斗时,香囊被虫爪划破,糖纸也不知所踪。此刻指尖摸到的只有粗布衣裳的纹路,阿风的眼眶却莫名热了,喉结滚了滚,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她一直在看着我们呢。”阿雪从贴身的荷包里摸出那块刻着“雅”字的碎玉,轻轻塞进他手心。玉石的温润顺着掌心往心里钻,带着泉水的暖意,也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带着这个走,就像她跟我们在一起。”
阿风攥紧碎玉,指腹摩挲着上面浅浅的刻痕,那是小雅小时候总爱在石头上划的记号。他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眼里的水汽被这笑驱散了些:“走,让她看看我们怎么闯过这玄冰炼狱。”
年轻的冰谷遗族被这笑声惊醒,揉眼睛时手背蹭到了嘴角,才发现不知何时流了点口水,在衣襟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他慌忙把装冰魄玉的布袋往怀里一揣,布袋上的绳结松了些,露出半块莹白的玉石,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古卷此刻正铺在冰桥边缘,卷页上的金光随着他的动作泛起涟漪,像水面被投了颗石子,冰桥最后一道裂缝在金光中慢慢愈合,连木纹里嵌着的冰碴都被暖意烘成了细密的水珠,顺着木板往下滴,落在雪地上,敲出“嗒嗒”的轻响。
“古卷上说,往前三里有座冰宫,冰晶就在宫主殿的冰棺里。”他指着彩虹尽头的方向,那里的雾气正在缓缓消散,露出一道青黑色的山影,像一头伏在雪地里的巨兽。“但要穿过‘忘川冰原’,据说走在上面的人,会想起最痛的往事。”他说这话时,指尖微微发颤,古卷上的文字在他眼前跳动,像极了奶奶临终前模糊的眼。
阿雪低头看了看阿风的伤口,新长的肉已经成了淡粉色,边缘的痂皮微微翘起,像片即将脱落的枯叶。她从布袋里挑出块鸽子蛋大的冰魄玉,玉里裹着丝淡淡的蓝,像把冻在里面的小扇子。她把玉石往他手背上一按,冰凉的玉面贴着皮肤,却在接触的瞬间微微发烫,一股温和的灵力顺着经脉游走,后背的痛感竟轻了大半。“再痛的往事,也没眼前的路重要。”她把短刀递还给他,刀柄上的火焰纹路像是被这暖意唤醒,“腾”地亮了亮,映得他眼底也燃起星火。
三人踏着彩虹的余光往前走,冰桥的木板在脚下发出“咯吱”的轻响,像是在哼一首古老的调子。刚走出不过数十步,脚下的冰层突然变了颜色,青灰色的冰面下隐隐透出暗红,像凝固的血,又像陈年的酒渍。年轻的冰谷遗族展开古卷,卷页上的文字突然扭曲成锁链的形状,金光也黯淡了几分,像被蒙上了层灰:“是忘川冰原的边界,小心脚下。”
话音刚落,阿风突然停下脚步。他盯着冰面的倒影,那里面映出的不是自己此刻带伤的模样,而是小雅被玄冰困住的身影——小姑娘穿着那件红棉袄,棉袄的边角已经冻成了硬块,贴在身上像层冰壳。她正朝着他伸出手,小小的手指冻得通红,嘴型无声地张合,像是在说“哥哥救我”。
阿风的瞳孔骤然缩紧,呼吸猛地滞住,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那年冬天的记忆像无数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脑子里——他守在篝火旁打盹,明明答应了要看着小雅,却抵不住连日狩猎的疲惫。醒来时,雪地上只有她的棉鞋,一只歪歪扭扭地躺着,另一只被拖出长长的痕迹,像条流血的伤口。他疯了似的追了整夜,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在雪谷里撞出空洞的回声。最后找到的,却是件被虫蛀烂的红棉袄,棉花从破洞里露出来,像团被撕碎的云。从那以后,每个梦里都回荡着她的哭声,尖利得像冰棱划过石头。
“阿风!”阿雪见他眼神发直,手已经开始发抖,连忙死死拽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掐进他的皮肉里,想让疼痛唤醒他,“那是幻觉!你忘了玄冰会勾人执念?小雅已经投胎了,穿得暖暖的,在晒太阳呢!”
冰面的倒影突然笑了,小雅的脸在冰里扭曲变形,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细密的尖牙,尖牙刺破嘴唇,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黑色的汁液。“他根本不在乎你,”那声音尖细得像指甲刮过冰面,“当年若不是他贪睡,我怎么会被邪祟抓走?他就是个骗子,说要护着我,结果自己睡着了!”
“不是的!”阿风猛地摇头,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砸在冰面上,瞬间冻成了小冰晶,“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阿雪突然抬手,一巴掌落在他脸上。清脆的响声在冰原上荡开,震得冰面都颤了颤,连远处的积雪都簌簌往下掉。“你看看我!”她的声音带着急颤,眼眶红得像要出血,却死死咬着唇没让眼泪掉下来,“你看看我右臂的伤!”
阿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右臂的旧伤处,衣袖被泉水浸得有些透,能看见那道从手肘延伸到手腕的疤痕,像条狰狞的蛇。那是当年为了拉他躲开冰尸蛊的突袭,她被玄冰的棱角划开的,当时血流不止,他抱着她在雪地里跑,以为她就要死了。
“当年若不是你把我推开,这伤该长在你身上!”阿雪的指尖戳着他的胸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哭腔,却又透着股倔强,“你以为只有你在愧疚吗?我每次看到这疤,都在想,要是当时我再快点,你就不会差点被虫群围住!我们谁都有想挽回的过去,但不能被它拖进冰里!”
冰面的倒影“滋啦”一声碎了,像块被敲裂的玻璃,裂纹蔓延开,将小雅的影子撕成了无数片。阿风怔怔地看着阿雪,她的睫毛上沾着泪珠,却倔强地仰着头,像极了小时候他被部落里的大孩子欺负,她举着块石头挡在他身前的模样——那时她明明吓得手都在抖,却梗着脖子说“不准欺负我阿风哥”。
他突然攥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哆嗦。这一次,他握得很紧,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愧疚、感激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都揉进这一握里。“走,去找冰晶。”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份沉甸甸的坚定。
年轻的冰谷遗族在一旁看得心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脚下的冰面也浮现出幻象——奶奶躺在冰棺里,脸色苍白得像纸,手里紧紧攥着半块没绣完的护身符,正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你太没用了,连古卷都护不住”。
他的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冰面的寒气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冻得骨头生疼。就在他即将触到冰面的瞬间,阿风伸手捞住了他的后领,像拎小猫似的把他拽了起来。“你奶奶绣的太阳,在你布袋里亮着呢。”阿风的声音撞在冰面上,激起细碎的回声,“她要是看见你现在护着我们,准会把你夸成冰谷最厉害的崽,说不定还会多给你烤两个红薯。”
少年低头看向怀里的布袋,里面的冰魄玉果然泛着微光,像奶奶缝在护身符上的金线,暖融融的。他想起奶奶总说,冰谷的孩子,骨头要硬,心要软,可他之前总以为硬气就是不落泪、不害怕。此刻被阿风拽着,听着阿雪带着哭腔却依旧清亮的声音,突然明白,真正的硬气,是带着软肋也敢往前走。他咬着牙直起身,古卷上的金光重新亮起,在三人周围织成个半圆的屏障,像奶奶张开的怀抱。
往前走时,冰面下的暗红越来越深,偶尔能看见扭曲的人影,像是被冻住的魂魄,有的伸出手,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呐喊。阿雪走在中间,左手被阿风攥着,右手牵着少年,每一步都踩得格外稳。她也看见幻象了——师父倒在血泊里,药篓里的草药撒了一地,柴胡、当归、防风……都是她熟悉的味道。师父正用最后一丝力气朝她摇头,嘴唇动着,像是在说“别来救我,快跑”。
阿雪的脚步顿了顿,指尖冰凉。她想起师父临终前,把药锄塞给她,说“医者的手,是救人的,不是攥着回忆不放的”。她深吸一口气,把少年的手牵得更紧,声音平静却坚定:“师父说过,医者的手不能抖,哪怕心里淌着血。”
不知走了多久,冰面突然变得透明,能看见底下翻滚的黑色暗流,里面漂浮着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有族人围着火塘笑的脸,有狩猎时燃起的篝火,有小雅追着大黄狗跑过雪地的身影,黄狗的尾巴扫起雪沫,落在她红棉袄上,像撒了把碎盐。
阿风突然弯腰,从冰面上捡起片发光的碎片。那是块糖纸,边角已经卷了,却依旧能看出上面印着的梅花图案,正是小雅当年最喜欢的那种。“是小雅的。”他把糖纸小心地抚平,夹进怀里贴着心口的地方,与那块刻着“雅”字的碎玉贴在一起,“我说过会护着她,哪怕是张糖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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