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残部的血腥味顺着北风飘进山谷时，叶辰正蹲在溪流边打磨箭头。淬过火的精铁在他掌心泛着冷光，倒映出天际盘旋的秃鹫——那是死亡的信使，正等着分食这场厮杀的残骸。
“叶少侠，东边的了望哨被拔了。”阿古拉的次子阿木尔踉跄着奔来，肩上插着支断箭，血浸透了半边兽皮甲，“他们带了‘蚀骨雾’，三哥和五名族人没来得及撤出来，已经……”
话未说完，少年已泣不成声。叶辰放下箭头，指尖在水面蘸了蘸，冰凉的溪水没能压下眼底的灼痛。蚀骨雾是神宗秘制的毒雾，沾肤即烂，入肺即腐，三年前在黑风谷，他曾亲眼见过整支商队在雾中化作脓水。
“多少人？”叶辰的声音比溪石还冷。
“至少三百，全是穿黑甲的死士，还有……还有‘血傀儡’。”阿木尔牙齿打颤，“那些东西刀砍不进，火燃不着，就像被施了邪术的怪物！”
叶辰站起身，将磨好的箭头插进箭囊。身后的山洞里，三十余名老弱妇孺缩在角落，萨满奶奶正用枯瘦的手指抚摸着每个人的额头，嘴里念着古老的祈福词。他们是昨夜从神宗包围圈里逃出来的最后火种，而现在，连这处临时避难的山谷也被找到了。
“把剩下的勇士叫过来。”叶辰的目光扫过洞外蜿蜒的山道，那里是唯一的出口，此刻已被浓雾笼罩，隐约能看到黑甲的影子在雾中晃动，“阿木尔，你带妇孺从后山的密道走，那里有我布下的绊马索，能拖一时是一时。”
“那你呢？”阿木尔急道，“密道只能容一人通过，你断后就是死路一条！”
“我断后，你们才能活。”叶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腰间的裂穹剑解下递过去，“这剑能劈开血傀儡的关节，交给巴特尔，让他护着萨满奶奶走。”
阿木尔死死攥着剑鞘，指节泛白：“三年前你救过我们一次，这次不能再让你……”
“这不是让不让的事。”叶辰打断他，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塞进阿木尔手里，“若能活着出去，把这个交给天晶界的苏婉，告诉她……当年玄门灭门案，神宗背后有更大的推手。”
这半块玉佩是从玄清储物袋里找到的，与他母亲留下的那半块拼在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叶”字。昨夜萨满奶奶用秘术催动玉佩时，浮现出的幻象让他毛骨悚然——二十年前，神宗宗主亲手将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交给了玄门叛徒，而那叛徒的脸，竟与天晶界现任国师有七分相似。
“快走！”叶辰猛地将阿木尔推向山洞深处，“再磨蹭谁都走不了！”
阿木尔咬了咬牙，带着族人钻进密道前，突然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我阿古拉部欠你的，来世做牛做马必还！”
山洞里很快只剩叶辰一人。他捡起地上的火把，将松油浇在堆好的柴草上，目光投向洞口。浓雾中，第一具血傀儡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是用活人躯体炼制的怪物，皮肤下青筋暴起，双眼泛着死寂的红光，手里拖着锈迹斑斑的巨斧。
“来得正好。”叶辰将火把插进石壁的缝隙，握紧了仅剩的三支毒箭。箭镞上抹了萨满奶奶调制的“腐心草”汁液，虽不及蚀骨雾霸道，却能让血傀儡的关节僵化。
第一波冲击来得又快又猛。五具血傀儡踏着浓雾冲出，巨斧带起的劲风刮得火把猎猎作响。叶辰侧身避开当头劈下的斧刃，借着反作用力跃上洞顶，三支毒箭同时射出，精准钉在最前面三具傀儡的后颈关节处。
“滋啦——”
毒液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冒出刺鼻的白烟。那三具傀儡动作骤然迟滞，关节处的皮肤迅速发黑溃烂。但剩下的两具已扑到近前，巨斧横扫过来，叶辰猛地收腹，贴着地面滑出丈许，避开斧刃的同时，抄起地上的狼骨短刀，狠狠捅进左侧傀儡的膝盖。
“咔嚓！”
狼骨刀应声而断，但傀儡的膝盖关节也被硬生生凿穿。它踉跄着跪倒在地，叶辰顺势拧身，用断刀的尖端刺入它的咽喉——那里是炼制时留下的唯一弱点。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密集的弓弦声。叶辰猛地翻滚躲避，数十支火箭擦着他的肩头飞过，钉在石壁上，燃起熊熊火焰。火光照亮了洞口攒动的人头，神宗修士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像一群嗜血的恶鬼。
“叶辰，放弃吧！”为首的玄衣修士高声喊道，声音里带着胜券在握的得意，“你母亲的仇，你族人的冤，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交出那半块玉佩！”
叶辰啐掉嘴角的血沫，从洞顶扯下一根燃烧的柴木，当作火把举在手中。火光映着他染血的脸，眼神却亮得惊人：“二十年前，你们用同样的话术骗了我母亲，现在还想故技重施？”
他猛地将火把掷向洞外，火焰落地的瞬间，照亮了地上的油痕——那是他刚才借着溪水布置的陷阱。火舌顺着油痕蔓延，很快形成一道火墙，暂时挡住了追兵。
“杀了他！玉佩必须拿到！”玄衣修士气急败坏地嘶吼。
火墙另一侧，更多的血傀儡正在逼近，它们对火焰毫无反应，踏着燃烧的油火冲来，身上的毛发和皮肤在火焰中燃烧，却依旧迈着僵硬的步伐。叶辰数了数，至少还有二十具。
他的毒箭已用尽，狼骨刀断了，只剩下腰间的短匕。左臂被刚才的斧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在火光中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看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叶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着笑了笑。这三年来，他从天晶界逃到逐鹿草原，从孤身一人到结识阿古拉部，本以为能慢慢查清真相，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栽在了神宗手里。
他想起苏婉送他的那只瓷笛，此刻正贴身藏着，笛身上刻的“平安”二字已被汗水浸透；想起秦风在城门口塞给他的平安符，桃木片上的纹路已被血染红；想起阿依偷偷放在他箭囊里的野山楂，现在应该还在某个角落，早已干瘪发皱。
这些碎片般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竟让他生出一丝不舍。
“也罢。”叶辰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另一半玉佩，与阿木尔带走的那半块不同，这半块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那是母亲用鲜血写下的神宗罪证，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执念。
他将玉佩塞进石壁的裂缝，用石块死死抵住，然后扯下腰间的酒囊，将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咙流下，灼烧着五脏六腑，却也点燃了最后的勇气。
“想拿玉佩？先踏过我的尸体！”
叶辰拔出短匕，迎着扑来的血傀儡冲了上去。短匕刺入傀儡咽喉的瞬间，他的后背也被另一具傀儡的巨斧劈中。剧痛传来时，他仿佛听到了天晶界的钟声，听到了草原的牧歌，听到了母亲临终前的叹息。
“这样……也算……还清了……”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火墙外玄衣修士狰狞的笑脸，看到血傀儡空洞的眼窝，也看到洞顶盘旋的秃鹫终于俯冲下来。
山风穿过洞口，卷起他染血的衣角，像一面破碎的旗帜。石壁的裂缝里，半块玉佩在阴影中静静躺着，等待着被发现的那一天。而它的主人，已在穷途末路的尽头，燃尽了最后一丝光。
不知过了多久，火墙渐渐熄灭，留下一地焦黑的残骸。玄衣修士带人冲进山洞，却只找到叶辰冰冷的尸体和满地的血污。
“玉佩呢？！”他踹了踹叶辰的尸体，面目狰狞。
修士们翻遍了山洞的每个角落，敲碎了所有可疑的石块，却连玉佩的影子都没找到。
“搜！给我仔细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就在这时，后山传来震天的喊杀声。玄衣修士脸色骤变，冲出去一看，只见阿木尔带着巴特尔等人杀了回来，身后跟着数百名闻讯赶来的草原牧民，他们举着弯刀和骨矛，像潮水般涌向山谷，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为叶少侠报仇！”
“杀了这些神宗杂碎！”
喊杀声震彻山谷，惊飞了盘旋的秃鹫。玄衣修士看着漫山遍野的牧民，又看了看山洞里叶辰的尸体，突然明白了什么——所谓的穷途末路，从来不是真正的终点。有人用生命铺就的路，总会有人沿着它，把未竟的事继续下去。
他望着牧民们愤怒的脸，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因为他知道，叶辰虽然死了，但他留下的那半块玉佩，和他守护的真相，终将像草原的火种，在某个黎明，燃起燎原的大火。
而那火，会烧尽所有的黑暗与罪恶，照亮被掩盖了二十年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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