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之上,风卷起残存的灰烬,带着血与火的腥味,刺入关兴的鼻腔。
他伫立良久,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唯有那双虎目中的火焰,越烧越旺。
身后,是追随他归乡的百战老兵,他们同样沉默着,紧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块从匪首身上搜出的令牌,此刻正在关兴掌心,冰冷而沉重。
令牌上那独属于刘备一脉的私印,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坚守了半生的信念里。
父亲,这便是您至死守护的汉室吗?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
那柄斜插入地的青龙偃月刀,刀魂沉寂,九十九代忠烈英魂仿佛也陷入了迷惘。
夜幕降临,关兴独自步入关氏祖祠。
这里是关家之根,供奉着自古以来每一位为忠义而死的先祖。
他没有点亮油灯,而是亲手燃起了九十九盏魂灯。
每一盏灯,都代表着一位先祖的英魂。
幽幽的火光在祠堂中摇曳,将墙壁上斑驳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
关兴走到祠堂正中,那里供奉着最高、最新的一个牌位——“汉寿亭侯,关羽”。
他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牌位上缓缓滑过,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英灵。
他凝视着父亲的名字,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父亲,孩儿不孝,今日心中有惑,不得不扰您清净。您一生忠义无双,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所为皆是‘汉室’二字。可今日,那自称‘汉室正统’的后人,却打着您的旗号,鱼肉百姓,行径与盗匪无异。若您亲眼得见,见此等君王,见此等汉室……您,还会跪吗?”
话音未落,祠堂内平地起风。
九十九盏魂灯的火焰猛地向中间一聚,旋即暴涨开来,光芒大盛!
一股浩瀚磅礴的意志,仿佛自九天之外、幽冥之下同时降临,瞬间充斥了整个祠堂。
那并非言语,也非影像,而是一股纯粹的意念,如决堤江河般涌入关兴的识海。
刹那间,关兴的意识被拉入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白帝城,永安宫。
刘备病卧榻上,气息奄一息。
他紧紧攥着丞相诸葛亮的手,眼中满是帝王末路的挣扎与算计:“丞相之才,十倍于曹丕,安邦定国,必成大事。若嗣子可辅,则辅之;若其不才,君可自取。”
“君可自取”四字,如惊雷在关兴识海中炸响。
而他“看”到,在那辉煌的宫殿之外,廊柱的阴影里,一个身披绿袍、手抚长髯的伟岸身影静静站立。
那人,正是他的父亲,关羽。
殿内君臣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他的耳中。
那一刻,关兴清晰地“看”到,父亲那双素来睥睨天下的丹凤眼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流露出深不见底的失望。
那失望并非针对诸葛亮,而是针对那位他一生追随的主公。
原来,父亲早已洞悉了君心难测,帝王薄情。
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将那份失望深埋心底,用自己的生命,为那段君臣情谊,为那所谓的“汉室忠义”,画上了最后一个句点。
幻象散去,关兴浑身剧震,猛地睁开双眼。
他胸膛剧烈起伏,一口浊气长长吐出,仿佛要将半生的执念与迷茫一同驱散。
他明白了,父亲的忠,是忠于自己的道,是忠于桃园结义的情,而非愚忠于一个姓刘的君王。
只是父亲选择了以身殉道,而他,关兴,将选择另一条路。
三日后,蜀中使者车驾浩荡而至,停在了关家祖祠之外。
为首的使者趾高气昂,手捧金灿灿的诏书,扬声道:“新主感念关氏一门忠烈,特诏关兴将军率族人回归祖庙,共享汉室荣光,共续汉统大业!”
周围的乡民畏惧地看着这支“官军”,眼中满是前几日兵匪过境时留下的恐惧。
关兴大步走出祠堂,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并未接旨,而是朗声道:“使者远来辛苦,关某已备下薄宴,请!”
宴席就设在祖祠前的广场上,关中武者与乡民父老围了数百人。
使者见他排场宏大,心中得意,以为关兴已被“新主”的恩典收服,便欣然入座。
酒过三巡,使者再次起身,便要宣读诏书。
就在此时,关兴霍然起身。
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回祠堂,片刻后,双手捧着一方金印而出。
那正是“汉寿亭侯”之印,是关家荣耀的象征,也是束缚了关家九十九代的枷锁。
“关将军,这是何意?”使者脸色微变,感到了不祥。
关兴没有回答他,而是将金印高高举起,声若洪钟,传遍四野:“我关家九十九代,镇守边疆,血洒疆场,所求为何?非为封侯拜相,非为千古虚名,只为护我身后一方百姓,能有安宁!”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那惊疑不定的使者脸上。
“今日,我关兴,在此立誓——”他猛地从背后抽出青龙偃月刀,刀光一闪,寒气逼人,“我关家自今日起,立‘武行道’!不拜君王,不奉天命!凡持刀者,无论农夫工匠,无论英雄凡俗,皆当以护民为先!若有以‘正统’之名,行不义之事,欺压良善者——”
话音未落,他手中青龙刀轰然斩下!
“锵!”
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那方代表着无上荣耀与皇权认可的“汉寿亭侯”金印,竟被他一刀从中斩为两段!
“此刀,必斩之!”
声如雷震,刀气冲天。
祠堂之内,那九十九盏魂灯仿佛受到了感召,火焰瞬间暴涨三尺,齐齐燃烧,汇成一道粗壮的赤色光柱,冲破祠堂屋顶,直贯云霄!
使者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上马车,仓皇离去。
关兴手持断刀,冷眼看着他们消失在远方,并未下令追击。
一个只会传话的走狗,杀之无益。
他弯腰拾起被斩断的金印,下令道:“将此印熔了,铸成一面铜镜,立于我关氏祖祠门前!”
数日后,一面巨大的铜镜立起。
镜面光滑如水,映照着关中大地。
其上,用刀劈斧凿般的笔迹,刻着十个大字:“忠不献君王,武不行虚名。”
紧接着,关兴盘坐于铜镜之前,引动体内那源自父亲的“道源之纹”。
一股玄奥而磅礴的力量,顺着他的身体,涌入大地,沿着关中地脉,如水银泻地般弥漫开去。
自此,关中一带,所有心怀正气、手持兵刃的武者,无论修为高低,皆能隐隐感应到一股纯粹的武道真意。
那真意告诉他们,武道之巅,并非飞升天门,亦非权倾朝野,而是守护。
无需血脉传承,无需逆天机缘,只要心中尚存一丝守护弱小的正道之念,便可感应这“武行道”,踏上这条全新的武者之路。
消息传开,四方震动。
无数人从各地涌来,他们中,有郁郁不得志的游侠,有被豪强欺压的农夫,有家园被毁的匠人。
他们来到祖祠前,看着那面铜镜,感受着地脉中流淌的真意,纷纷跪倒在地。
他们手中拿着的,或许只是锄头,或许只是铁锤,但眼中,却燃起了与关兴同样的火焰。
“我等,愿行关公之道!”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
关兴立于高台之上,看着下方那一张张朴实而坚毅的面孔,看着那成千上万的凡人执械而立,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父亲,您选择用死来走完您的路。而我,已经走过了您的路。
现在的这条路——该由他们,自己来走了。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夜幕深沉的东方天际,忽然亮起了一道难以言喻的华光。
一道横贯天地的赤金长桥,自九霄云端垂落而下,桥身之上,镌刻着无数古老而神秘的“武”字篆文,散发着永恒不朽的气息。
那正是当年关羽焚尽道印,所化的“武途之桥”的残影。
然而这一次,这座传说中的桥,并未指向虚无缥缈的天门,而是跨越了人间与神话的界限,一端连接着云海,另一端,竟直通关家祖祠前的广场!
在万众敬畏的目光中,桥头之上,一个身披绿袍、威严无比的身影,缓缓拾阶而下。
他手持一柄未曾出鞘的青龙偃月刀,面容与祠堂中供奉的神像一般无二,正是关羽的本尊意志所凝结的形体。
他一步步走下长桥,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声音平静而温和,却带着一股天地都无法抗拒的威严:
“桥已通,路已开。你既破门,可愿……随我同行?”
这一问,是认可,是召唤,也是最后的试探。
关兴抬头,仰望着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中无惧无喜,平静如渊。
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身旁那柄陪伴他半生的青龙刀,而后,缓缓将其拔出。
清亮的刀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最终,刀尖轻轻点在脚下的土地上。
“父亲,”关兴的声音同样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决绝,“人间未平,我刀——尚不能归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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