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顶无形的帝冠就悬浮在关兴的意志之海中,金光流转,威严自生,仿佛一个沉默的质问。
它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足以承载其万钧之重的答案。
然而,关兴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因为就在帝冠出现的刹那,整个天地间的因果之线都被骤然拨动,无数早已注定的画面,如决堤的江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夜空之上,一颗从未有过的妖星赫然亮起,其色赤红如血,其形锐利如刀,高悬于紫微帝星之侧,散发着不祥的杀伐之气。
朝野为之震动,人心惶惶。
钦天监的监正连滚带爬地冲入金銮殿,面如死灰地呈上奏报,上面只有八个字,却字字惊心:“逆星现世,主下克上,民僭神位。”
龙椅上的皇帝勃然大怒,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所谓“民僭神位”,天下间能掀起如此民愿狂潮的,除了那个武夫,还能有谁?
他当即挥毫,欲下诏焚毁天下所有关庙,彻底禁绝“关圣”之称,将这股失控的信仰之力从根源上掐灭。
然诏书刚落笔,那饱蘸朱砂的狼毫笔尖,竟毫无征兆地迸出一星赤焰。
墨迹尚未干透,便在纸上骤然凝固,如铁水铸就。
那微小的火星迎风一长,化作一朵微型赤焰,精准地舔舐在诏书的“禁”字之上,转瞬间便将其烧成一个焦黑的窟窿,而周围的纸张却完好无损。
更诡异的是,那窟窿的边缘竟重新凝结出墨痕,赫然是一个“敬”字。
皇帝惊骇欲绝,当场掷笔。
三天后,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从全国各地的驿站雪片般飞来。
奏报的内容惊人的一致:各地官府试图查封关庙,却发现庙中香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鼎盛。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终日不绝的香灰在香炉中自发凝结,聚成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不跪!
官兵试图用刀矛将其捣毁,却发现那香灰坚逾钢铁,触之铿然作响,刀锋竟为之卷刃。
与此同时,在一处无人知晓的洞天福地,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其残念即将在天地间彻底消散。
在最后一瞬间,他那浑浊的”他望着那颗逆星,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冷笑。
与其让那份忠义被天道磨灭,不如让它回归人间。
他将自己残存的最后一点灵光,毅然决然地注入了脚下这片土地的地脉与龙脉的交汇点——那里,正是昔年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的古战场。
一夜之间,汉水咆哮,河床翻涌。
翌日清晨,沿岸的渔民惊骇地发现,宽阔的河床之上,竟浮现出一行巨大无比的刻字:“义之所至,九死不悔。”那字迹苍劲古朴,深达数丈,绝非人力刀斧所能开凿。
凑近了看,更是让人头皮发麻——构成那字迹的,竟是数以万计的游鱼!
它们自动排列成阵,静止在水中,仿佛一个个活着的笔画。
此等神迹,令无数渔民骇然失色,他们纷纷自发跪倒在地,朝着河床的方向叩拜。
但这一次,他们的口中却无人再称“关圣”、“帝君”,只是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这是咱们该记的,是道理。”
朝廷的雷霆手段,在这样诡异的民心与天象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压制不成,便改为招安。
国师献上毒计,不再强行禁止,反而要将这股信仰纳入朝廷的掌控之中。
他们推行所谓的“正统关神教”,由国师亲自主持,网罗天下文人,编纂了一部《关圣正典》。
书中将关羽的忠义重新解读,塑造成一个顺从皇权、护佑王朝的护国神只,其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忠于君王,便是最大的义。
首版印行之日,洛阳纸贵,书市之上万人争购。
然而,当人们激动地翻开书册的第一页时,却全都愣住了。
纸上洁白一片,空无一字。
人群哗然,以为是伪劣之书,正欲鼓噪,却有人惊呼出声。
原来,一个面容虔诚的老兵,在翻开书页的瞬间,眼中竟流下泪来。
在他的眼中,那空白的纸上,赫然浮现出另一段真实得令人心碎的历史:麦城之内,孤军无援,粮草断绝;孙权使者帐外巧言诱降,许以王侯之位;荆州城头,苦等不至的援军,那来自西蜀的迟疑……一幕幕,一桩桩,皆是英雄末路的悲凉与不屈。
消息传开,国师亲赴现场查验,他怒气冲冲地从一个书生手中夺过一本《关圣正典》,猛地翻开。
下一刻,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书页之上,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画。
画中,一个身着华服、面容与他一模一样的人,正手持一杯毒酒,阴笑着递给一位被捆绑的红袍将军。
画旁一行血字,正是那段历史中吕蒙的判词,但末尾却多了一句批注:“今之国师,昔之奸臣。”
话音未落,国师手中的书册“轰”的一声自燃起来,化作一团烈火。
紧接着,整个书市上成千上万本《关圣正典》同时燃烧,火光冲天,却不伤及任何一人。
书籍烧尽后的灰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起,如同一条黑色的长龙,呼啸着飞向国师的府邸,将其团团围住,化作一道灰墙。
那灰墙七日不散,风吹不动,水泼不进,宛如一个无声的囚笼。
因果之线继续蔓延,甚至穿透了时间的壁垒。
关羽消散于天地间的最后一丝残魂,将一点微不足道的因果之力,如同一颗种子,散入了浩瀚的时间长河。
数百年后,明代,一位史学家在整理故纸堆时,于角落里发现了一份被虫蛀得残破不堪的奏折残片。
上面依稀可辨的字迹记录了一件奇事:“永乐年间,上率大军北征蒙古,夜宿荒原。三更时分,忽见红袍将军引精骑数千自云中出,金光护体,直冲敌营。敌营大乱,自相践踏,不战而溃。问其名,军中士卒皆遥指惊呼‘关爷爷’。然遍查当日随行将官名录,并无此人。”
学者心头巨震,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现了一段被掩盖的惊天秘闻,立刻提笔,准备将此事上报。
可就在笔尖即将落于纸上的瞬间,上好的狼毫笔杆竟毫无征兆地“啪”地一声断裂。
一滴浓墨溅落在桌案之上,没有散开,反而迅速凝聚成三个小字:“莫说破。”
远在另一个时空的关兴,清晰地感知到了这一幕。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低声自语:“他们……不愿我成为某个王朝的工具,不愿我的‘义’被皇权所定义,所以,他们宁愿将这真相永远埋藏,替我藏起来。”
青金巨树的年轮之中,未来的幻象再度发生变化。
那座无顶的庙宇内,漂浮于空中的无形帝冠,在失去了某种力量的支撑后,开始缓缓下降,似乎终究要落于凡尘,尘埃落定。
可就在它即将触及地面的那一刹那,万千声音,从四面八方,从过去未来,从每一个村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人的心中,汇聚而来。
那不是震天的呼喊,不是虔诚的祈祷,而是无数普通人日常对话中的细碎片段。
“做生意得讲良心,得有老关公那股子脾气,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你小子可别学那些背后捅刀子的小人,做事前先想想,对不对得起心里头那尊关二爷!”
“爹,啥叫义气?”“义气啊……就是明知山有虎,还陪你兄弟走一遭的傻气。”
这些声音,朴实、嘈杂,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形却又无比坚韧的声浪,如同一只温柔而巨大的手,稳稳地托住了那顶即将落地的帝冠,让它重新升回了半空。
关兴的意志剧烈震动,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破了他所有的迷惘:“原来……从来不是没人敢戴,也不是我不能戴。而是他们觉得,一旦戴上了这顶冠冕,我就不再是‘他们自己’的关公了。”
树心深处,那最后一丝微弱的残响,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明悟,化作一声悠长的轻叹,直接响彻在他的灵魂之中。
“你早已是帝君……只是这天下苍生,不愿你称帝。”
这声轻叹,如同暮鼓晨钟,敲碎了幻象,也敲碎了关兴心中最后的壁垒。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意志之海,望向那顶被亿万凡俗意念托举着、悬停在空中的帝冠。
它不再下降,也不再上升,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在等待一个不属于神明,也不属于英雄,而属于天地的最终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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