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的冬日,流言比风雪跑得更快。
不过两日,一桩奇闻便在街头巷尾的茶馆酒肆里传得沸沸扬扬。
说是城南富商钱富并非醉酒暴毙,而是中了一种西域奇毒。大理寺的仵作剖尸查验,发现其五脏六腑干净得异于常人,像是被什么邪术清洗过一般。新上任的林少卿震怒,已下令封存尸身,并悬赏寻访天下能人,辨识此毒。
消息有鼻子有眼,连仵作当时吓得瘫倒在地的细节都传了出来,听上去真实无比。
……
东宫。
“啪!”
一只上好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甫跪在碎片中央,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身体抖如筛糠。
“废物!一群废物!”太子在殿内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本宫让你去查验尸格目,你给本宫查回来了什么?查回来了满城的流言蜚语!”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王甫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大理寺如今是铁桶一块!裴东得了林琛的势,油盐不进。奴婢……奴婢派去的人,连停尸房的门都靠近不了。”
“靠近不了?”太子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个死人,有什么不能看的?除非,那死人身上,真的有鬼!”
“西域奇毒……”太子喃喃自语,他忽然看向王甫,“你的人,之前跟本宫说,钱富是自己人,联络了‘天蝎’,准备办一件大事。怎么,他就是这么办事的?把自己办成了大理寺的证物?”
“奴婢……奴婢已经传讯去问了,‘天蝎’那边还没有回音。”
“等他们回音?等他们回音,狄公的刀恐怕已经架在本宫的脖子上了!”太子一脚踢在王甫肩上,将他踹翻在地。
“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天亮之前,本宫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那具尸体的消息。不管是烧了,还是毁了,让它从大理寺,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听清楚了没有!”
“奴婢……遵命。”王甫趴在地上,狼狈地应着。
……
狄府,西院。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林琛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是用炭笔勾勒出的大理寺停尸房的简易布局图。
“停尸房位于大理寺最北的角落,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出。两侧是高墙,唯一的入口是一扇沉重的铁门。”林琛的手指在图上划过,“门后是一个狭长的甬道,甬道尽头才是停尸的主室。这是个天然的口袋。”
狄莺站在一旁,神情专注。
“‘天蝎’的人,必然是高手。他们不会走正门,最大的可能是从高墙翻入。”
“所以,我们的埋伏点,不能在甬道,而要在主室之内。”林琛的指尖点在了图中央的位置,“这里,是钱富尸体停放的灵床。他们一进来,目标就是这里。”
“你的意思是,守株待兔?”
“不。”林琛摇头,“是请君入瓮。兔子来了,不能惊动,要让它自己跳进我们挖好的坑里。”
他看向站在门口,如同雕塑般的阿七。
“阿七,今晚,你带人去。裴东会给你安排六个大理寺的精锐捕快,都是靠得住的。你们的任务,不是杀人,是抓人。”
林琛的计划简单而狠辣。
“主室里停放着数十具尸体,你们就藏在那些盖着白布的停尸床下面。收敛气息,变成死人。”
“‘天蝎’的人一旦进入,必然会先确认钱富的尸体。在他们动手毁尸的那一刻,是他们戒心最低的时候。”
“我会给你一张特制的网,用天山雪蚕丝混着金线绞成,水火不侵,刀剑难断。网上浸了‘软筋散’,只要罩住,不出三息,大罗金仙也得瘫软。”
“你们的机会,只有一次。”林琛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网出手,无论成败,其余人立刻制造混乱,用烟雾和噪音掩护。你提着网,从预先安排好的北墙密道撤离。记住,只要活口,不要恋战。”
阿七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走上前,接过林琛递来的布局图和一张折叠好的网。
网入手极沉,触感冰凉。
“小姐,林少卿。”裴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显然是冒着风雪赶来的,官帽上还带着湿气。
“都安排好了。”他压低声音,“今夜子时,停尸房那边除了我安排的人,不会有任何巡逻的守卫靠近。北墙的密道也已打通,直通寺外的一条暗渠。”
裴东正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押在这场豪赌之上。
“很好。”狄莺点头,“裴评事,今夜,你就在府中歇下。等我们的消息。”
这是保护,也是一种软禁。
裴东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夜色渐深,寒风呼啸。
阿七换上了一身大理寺捕快的黑衣,将那张网小心地缠在腰间,外面罩上宽大的外袍,看不出任何异样。
“小姐,我去了。”他对着狄莺,简单地说了四个字。
“小心。”狄莺只回了两个字。
阿七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外面的风雪夜色之中。
屋子里,只剩下狄莺和林琛。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得格外缓慢。
狄莺坐立不安,走到窗边,又踱回桌前,最后停在床边。
“你好像比我还紧张。”林琛开口。
“我是在想,如果来的人,不止一个呢?”
“来的,只会是一个人。”林琛的回答很肯定。
“为什么?”
“因为‘天蝎’行事,从不拖泥带水。毁一具尸体这种事,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弹指之劳,派一个顶尖高手足矣。派的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林琛看着她,“他们自负,而自负,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况且,我们真正的鱼饵,不是那具尸体。”
“那是什么?”
“是我们故意放出去的,关于‘西域奇毒’的流言。”林琛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这个流言,会让‘天蝎’判定,我们对这种毒一无所知,只能求助于外界。他们会认为,只要毁了唯一的物证,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这种心态下,他们只会派一个最擅长潜入和毁灭痕迹的杀手,而不是一群打手。”
狄莺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
子时。
大理寺,停尸房,这里比神都任何一个角落都要阴冷。
整个主室,死寂一片。
忽然,其中一张停尸床下的阴影里,阿七的眼睛猛地睁开。
他身边的六名捕快,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他们都听到了。
一种极其轻微的,瓦片被踩动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声音只响了一下,便消失了。
一个捕快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那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得可怕。
阿七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那捕快立刻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是错觉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房梁上倒垂而下。
那人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轻巧地落在停尸房的正中央,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活人的气息后,才快步走向最里面的那张灵床。
那里,躺着钱富的尸体。
黑衣人掀开白布,确认了目标。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拔开塞子,一股刺鼻的气味散发出来。
是化尸水。
就在他准备将化尸水倒下去的瞬间,异变陡生!
“动手!”
几乎在同一时间,六张停尸床下的白布被同时掀开,六名捕快手持朴刀,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
黑衣人反应极快,手腕一抖,瓷瓶脱手飞出,砸向其中一名捕快。他本人则身形一矮,避开了另外两把砍来的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淬着绿光的短匕,反手便割向一名捕快的咽喉。
然而,这只是佯攻。
真正的杀招,来自上方。
一张缠绕着金色丝线的大网,当头落下!
阿七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黑衣人的头顶。
黑衣人察觉到危险,想要后撤,却已经晚了。
那六名捕快悍不畏死地缠住了他,为阿七争取到了那关键的一息。
网,落下了。
准确无误地将黑衣人罩在了里面。
黑衣人挣扎着,手中的短匕疯狂地切割着网线,却只能发出一连串刺耳的“滋啦”声,那网坚韧无比,竟分毫未损。
一股奇异的麻痹感,迅速从他接触到网线的地方传来,四肢百骸的力气,正在飞速流失。
“撤!”
阿七一击得手,毫不恋战。
他抓住网口,用力一收,将瘫软下去的黑衣人裹成一团,扛在肩上,转身就朝北墙冲去。
另外几名捕快则同时点燃了手中的烟雾弹。
“砰!砰!”
几声闷响,刺鼻的浓烟瞬间弥漫了整个停尸房,伸手不见五指。
混乱中,阿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北墙一处不起眼的暗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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