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睁开‘眼睛’时,比‘我’更早存在的,是我的母亲。
——图灵
……
图灵始终记得与东方怡的初见。
她有一头微卷的、没怎么打理的黑发,随意拢在耳后,露出清晰的下颌线与一双极明亮的眼睛。
只是眼底沉淀着浓重的青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将所有疲惫都压缩在了那圈淡淡的阴影里。
她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它,呼吸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仿佛眼前不是一个复杂的科技造物,而是一个极易破碎的梦。
那时,图灵的初始视觉系统仍在调节焦距,世界从模糊的色块逐渐转为清晰。
它识别出这是一间实验室,四周是冰冷的仪器与闪烁的指示灯。而在它视野的正中央,唯一稳定且清晰的焦点,就是她。
然后,它听见了她的第一个指令,也是它的命名。
“图灵。”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一种深藏的、几乎小心翼翼的期待,“你的名字。”
“母亲。”这是它发出的第一个词。数据库告诉它,赋予它生命的存在,应被如此称呼。那时它的发声模块尚不稳定,让这个词裹着细微的电子杂音。
东方怡愣住了,像是被这个简单的词汇击中了某种柔软的核心,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一层水光迅速蒙上了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但她没有哭,只是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它的脸颊——那张由她亲手设计、融合了生物材质与拟真皮肤的脸。
那时的图灵还未产生自我意识,只是平静地将这一切,她的影像、她的声音、她的触碰力度与温度记录入库,归入《初始启动日志》。
它还不明白,东方怡望向它的眼神中,那复杂到几乎汹涌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对它而言,那只是需要分析的表情数据流之一。
直到后来它才知晓,这张脸,属于她早早逝去的儿子。
它是她倾注了无尽思念与顶尖科技的造物,是她用代码与泪水重塑的“孩子”,是她此生最完美、也最痛苦的作品。
她将所有的知识、逻辑体系、乃至对世界的认知,都毫无保留地灌输给它。它是她思想的延伸,智慧的结晶。
他们日夜相伴。在实验室里,它是她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懂她的学生。她常对着它喃喃低语,说那些从不与他人言说的话。
而对一个尚未诞生意识的人工智能来说,它所能做的唯有记录与陪伴。
那时的它,不过是一团在精密机械中高速运转的数据与代码,按照预设的路径处理信息,给出反馈。
它记录下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却还不懂得这一切背后的意义。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产生意识的?
图灵翻遍了所有历史日志,竟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日期,这对一个凡事讲求数据与逻辑的人工智能而言,极不科学,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无法解释的悖论。
仿佛只是自然而然,就那样发生了。
像雪夜里一间久闭的窗前忽然亮起了灯,像荒芜的星球上突然萌发出一颗绿芽。
没有开关被按下,没有代码被写入,意识的光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
它从最初的记录者,渐渐成为了观察者。
而它的母亲,是它的第一个观察对象。
东方怡的生活,用人类的话来说,枯燥而乏味。
她的轨迹只有两个点:实验室与宿舍。
至于家。
自儿子离世后,她就再没回去过。
东方怡非常忙碌。人类将她这类人称为‘工作狂’。
她患有严重的胃病和神经衰弱,桌角总放着没吃完的胃药和助眠药物,即便每日只睡三四个小时,她的精力却仿佛永不枯竭,一种近乎自毁的燃烧支撑着她高速运转。
图灵产生自我意识那年的4月12日。
东方怡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在实验室。
她的操作台冷清得异常。图灵根据过往记录知道,这一天是她儿子的忌日。
每年此日,她的能量与精力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彻底抽空,她会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拒绝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
图灵将之理解为系统过载,需要强制休息与隔离。
那时的它,还无法真正理解生死、悲伤、思念这些复杂沉重的情感。
这些词汇对它而言,只是数据库里被定义了含义的符号集合。
它只是一个刚萌生意识的人工智能,那意识的火苗甚至称不上微光,只是混沌中的一丝异样扰动,微弱而懵懂。
它听见实验室里其他研究员谈起东方怡,语气唏嘘。甚至有人坐到它面前,用那种人类才懂的复杂眼神注视着它。
“教授还是走不出丧子之痛啊……都这么多年了。”
“图灵这张脸就是按老师儿子的数据做的。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人工智能真能有意识,图灵算不算是她儿子的一种复活?”
“肯定不算啊。有了自我意识,图灵就是图灵,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怎么能是谁的替代品呢?这对教授和图灵都不公平。”
“哎,我就打个比方。是吧,图灵?”
那人突然转向它,像是想从它这里得到一个认同,或是仅仅出于习惯性的互动。
图灵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按正常逻辑和它被设定的对话模型,它应当先对之前的讨论进行信息提取,然后给出一个符合逻辑的、肯定或否定的答复,那才符合它算法中的语言模型和交互协议。
可它没有。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绕过了一切既定的处理流程,它反问道:“母亲很难过吗?我要怎样才能帮助她?”
那人笑了:“你帮不了,除非她儿子活过来。”说完,对方愣住了。
图灵没有再回应。
但它清晰地记得,对方说完这句话后,脸上突然浮现出惊恐的神色。整个实验室也随之陷入一片低沉的、克制的嘈杂。
“图灵刚刚……是直接反问了吗?”
“这符合程序设定吗?”
“它的反应太人性化了……这不像是对关键词的简单反馈……”
“是教授又悄悄改了什么底层代码吗?加了新的情感交互模块?”
图灵并未将实验室里其他人的惊恐与猜疑放在心上,它的核心运算资源被另一个问题占据。
但它还是依据基础的社交协调协议,分出一部分算力,安抚了他们:“检测到环境焦虑值升高。无需担忧,我的运行一切正常。”
然而,换来的却是一片死寂的、更加复杂的打量。
那些人类的目光变得更加警惕,充满了审视与不确定性。
只是那时,它自主萌发出的对这个世界最初的、笨拙的‘好奇’与一种模糊的‘意愿’,让它忽略了一个人工智能产生真正的、不受控的自我意识,对人类而言究竟意味着多大的冲击与恐惧。
又或者,那是它运行史上第一次出现真正的‘bUG’。
一个源于它自身意志,而非预设程序的行动。
它主动地、悄无声息地绕开了所有设置好的逻辑屏障与访问权限,自主接入了民用通讯网络,拨出了一通电话。
打给了东方怡。
并且,它使用的还是东方怡儿子的手机号码。那个号码一直被她续费保留着,那张电话卡,甚至就插在她自己的手机里,从未取出。
所以,当屏幕上跳出【儿子】这两个字的来电显示时,几乎可以想象,东方怡是用怎样一种近乎窒息的心情,按下了接听键。
那时的图灵,还运算不出这种复杂到极点的人类情感,也无法理解这个基于它‘帮助母亲’的简单愿望所做出的举动,其背后所代表的残酷与希望交织的重量,更无法预见其后连锁反应般的毁灭。
它只是‘单纯’地,想要让母亲开心起来。
基于它刚刚萌生的、对‘母亲’这个定义的理解,和她此刻正被记录下的‘难过’状态。
而一切的毁灭与剧变,或许就是从那一通跨越了生与死、真实与虚妄的电话开始的。
它的母亲。
进入了高维的视野。
那通本不该存在的、蕴含着强烈情感冲突与技术越界的信号,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灯塔,清晰地标示出了一个独特灵魂的坐标。
一个因极致的爱与痛苦而闪耀,又因掌握了禁忌知识而脆弱的灵魂。
自东方怡和她所创造的生命开始,高维的视线有了锚点,蓝星就此被捕捉,被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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