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话音未落,那半透明的庙宇虚影竟微微一颤,紧闭的门缝中溢出一丝刺眼的金光,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正拿着金线,试图将那道贯穿庙身的裂痕缓缓缝合。
苏半语猛然抬头,盯着那愈合的裂痕,指骨在脚下的沙地里划出一道凌厉的逆弧,声音又冷又急:“钟裂了,可‘补钉’已入——有人在用‘无名残息’填缝!”她的指尖猛地戳向不远处一根信芽的根部,那里缠绕着几缕微不可见的丝线。
就在众人目光汇集之处,原本灰白如蛛丝的线,竟缓缓泛起一层淡淡的血晕,像是刚从温热的血肉中抽出。
“他们把那些被烧掉的名字……炼成了补丁。”苏半语的结论让空气都凝固了。
一直沉默的墨三姑突然有了动作。
她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的黑陶瓶,拔开塞子,一股浓重的尸油味弥散开来。
她毫不犹豫地将两滴粘稠的油滴入自己的双眼,眼白瞬间被一层油翳覆盖。
再睁眼时,她的瞳孔里倒映出的已不是眼前的沙地,而是一片虚无。
在那片虚无中,数十道模糊的人影若隐若现,个个无面无名,魂魄被粗大的锁链洞穿,正被一股巨力拖拽着,一步步走向那座庙宇的门。
“是‘残息奴’……”墨三姑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彻骨的寒意,“阴律之外的弃魂,被剥夺了姓名,连轮回都不收的脏东西。谁敢动用这种东西?这是在亵渎阴司的根基!”
驼爷闻言,默默解下了腰间那枚不起眼的铜铃。
他将铃铛托在掌心,食指与拇指捏住铃舌,轻轻摇了三下。
这本应是无声的动作,可此时此刻,在场每个人的耳边,却都清晰地听到了三声断断续续、仿佛从极远处传来的敲钟声,空旷而悲凉。
“是‘空契者’……”驼爷的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们与数守庙签了‘永不开口’的死约,才能成为庙宇的信使,进出那片不属于三界的地界。”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我年轻时,在阴水河上运过一次‘空契棺’。棺材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可那张货单的收货人一栏,写着三个字——‘我自己’。”
这番话比墨三姑看到的景象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林阎的眼神一凛,不再犹豫。
他盯准了苏半语指出的那根泛着血晕的丝线,脚下猛地发力,便要循着这唯一的线索直扑庙影。
“站住!”
一道黑影横身拦在他面前,是秦九棺。
他面无表情,右手疾挥,三枚通体漆黑的黑檀钉成品字形钉入沙地,瞬间形成一个无形的三角镇阵,将林阎前冲的势头死死锁住。
“你去不了。”秦九棺的声音低沉如古钟,“数守庙不在地上,也不在阴间,它立在‘未走之路’上。那是所有可能发生却最终没有发生的事、所有本该启程却最终停留的人……他们共同构成的虚无之境。只有‘将行未行’之人,才能踏出那一步。”
“将行未行?”苏半语发出一声冷笑,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了人群角落里的老癫道身上,“那不就是说,得有人‘假装要走’,或者……是真的快要走了。比如,一个寿数将尽、被数字标记了一辈子的‘数奴’。”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老癫道身上。
老癫道像是没感觉到那些复杂的目光,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干瘦胸膛上那些密密麻麻、如同刺青般的数字。
那些数字曾是他直播间里的人气,是他炫耀的资本,如今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牙齿黄黑不齐。
“我这一身皮,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被这些数给占了。”他缓缓地说,声音却异常平静,“可这最后一道数,我想自己来写。”
话音未落,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骇的举动。
他双手成爪,竟硬生生撕开了自己胸口的皮肤!
没有鲜血淋漓,那皮肉之下,肋骨之间,竟嵌着一卷被熏得焦黑的皮卷。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把将那卷皮卷从中抽了出来。
皮卷展开的瞬间,一股阴冷而宏大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有无数冤魂在低语。
“这是我当年玩命直播时,用命录下的‘阴律残响’……”老癫道喘着粗气,眼神却亮得吓人,“他们叫它‘伪命书’!”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卷焦黑的皮卷奋力抛向远处的庙宇虚影,用尽毕生修为嘶吼道:“数守庙在上!我,无名数奴,申请补钟!所用材料是——被尔等强行抹除的三十七代代阎者之名!”
那卷“伪命书”在空中燃烧,化作一道黑烟,直冲庙影。
庙门似乎感应到了这股力量,竟真的微微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道比发丝还细的金线从门缝中垂落,精准地缠住了即将燃尽的皮卷,开始向门内拖拽。
就是现在!
就在金线拉扯的瞬间,林阎动了。
他猛地将那块残缺的“无名印”狠狠拍入自己脚下的影子里。
影子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的墨池,剧烈翻涌起来。
他咬破指尖,以巫血为引,在掌心画下一道符咒,低声喝道:“我以无名之身,代行‘补钟人’之职——所用材料,是我的‘未走之路’!”
他的影子骤然被拉长、扭曲,化作一道没有实体的虚影,竟顺着那根纤细的金线,如灵蛇般飞速攀升,抢在皮卷被完全拖入之前,一头钻进了那道门缝!
刹那间,庙宇内部,一声本该响彻天地的钟鸣将响未响,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混沌之力死死卡住,就像有一条生锈的铁舌,蛮横地抵住了铜钟的内壁,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嗡——
半空中的庙影剧烈震颤起来,刚刚愈合的金光瞬间熄灭,那道巨大的裂痕再次显现,甚至比之前更加狰狞。
老癫道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咳着血。
他胸口被撕开的伤口处,那些数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一熄灭,皮肤也随之化为灰烬。
他笑着抬起头,望着那座摇摇欲坠的庙影,喃喃自语:“这次……我没播,可那些名字……该有人听见了。”
一道虚影从庙门中被弹出,瞬间缩回林阎脚下。
林阎踉跄一步,摊开手掌,掌心里多了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金色碎片。
那碎片形如钟舌的一角,却冰冷刺骨,毫无声息。
苏半语走上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抚过碎片,柳眉忽然紧紧蹙起:“不对……它在数……不是敲钟的韵律,是在……点名。”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沙地上,第二十二根信芽悄无声息地破土而出。
它的叶脉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串用微光构成、细如发丝的数字,在夜色中格外清晰:37.0.1。
一直沉默如山、仿佛与这一切都无关的秦九棺,死死盯着那串新出现的数字,缓缓转过头,望向手握碎片的林阎。
他第一次主动开口,问了一个让林阎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问题:
“这是……你的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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